《昙花泪》 - 第9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卢楠 发表于 2012-11-12 01:43:02

第二十六章 心有千千结(上)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千秋岁.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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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啪啪”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摸摸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像一缕轻烟从桐雨市消失了,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躲进这偏僻的山村——桐山乡。桐山乡中学是一所乡办中学,经我的文友水木介绍,我被学校聘请为中学语文教师,但因未经过国家分配渠道,我只能是代课教师的身份,也许终生都无法转正。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这里的山清水秀,喜欢这里的淳朴民风,喜欢这里的宁静淡泊……我一下子就爱上这里了。十一年来,我一心扑在教书育人、塑造灵魂的崇高事业上,心无旁顾,过得很是充实。

  这里的人对我也特别好,从来都不让我觉得孤单和寂寞。尤其是七年前小雅闯进了我的生活,使我的生活更加充满了生机。小雅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父母亲在一次暴雨中被泥石流夺去了生命,那时她还不到两岁。我收养了她,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那样抚养她,疼爱她,教育她。随着一天天长大,她变得出奇的懂事,学习成绩也十分优异。在我的心目中,女儿已经深深地融进了我的生命里了,永远都无法分割。

  所以,十一年来,虽然那些遥远的回忆还时不时地敲打着心门,可大多的日子都是宁静的,淡泊的,我渴望自己就这样平淡地走完已不再漫长的人生道路。

  可是,沁枫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措手不及。十一年来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我真的还要再次被卷进那些说不清,理还乱的情感纠葛里去么?不行,我已经做错一次了,我不能再继续做错了!

  望着朵朵怒放的菊朵,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却放晴了。晨霜虽然寒意不减,但天边那抹绯红的朝霞,却给人微微的暖意。

  吃过早饭,我和女儿一道向学校走去。我的住处离桐山中学只有一里多路,离女儿的学校——桐山小学也只有两里路。天气的放晴让女儿也特别高兴,一路上,她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在前边走着。这时,鸡鸣犬吠声不时被寒风送到耳际,柴禾的烟味儿夹着猪油辣子的香味儿在鼻息间萦绕。早早在地里伺弄蔬菜的老人都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佩带鲜艳红领巾的小学生也远远地向我敬着队礼。

  在中学校门口,我叫住了女儿,蹲下身把她的衣领和红领巾整理了一下,叮嘱说:“小雅,上课认真听讲,放学后早些回来,别在路上逗留……”

  女儿撅着嘴说:“妈妈每天都是这句话,好象小雅上课总是不听讲,放学老在路上逗留一样!”

  我笑了,拍拍她的小脸蛋儿说:“妈妈知道小雅是个乖孩子!”

  她忽然凑近我耳边说:“妈妈今天真漂亮!”说完,在我腮边亲了一下,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愣了愣,脸微微有些发烧。是了,我今天穿了那件白色的风衣,项间系着黑色的丝巾,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再挽起高高的发髻,而是将头发披着,用发带绾在了颈后而已。我忽然对自己这个无意识的举动有些羞涩,这明明是我十一年前最喜欢的打扮,我这样做潜意识里是为了什么?是希望他看到岁月流逝里依然美丽如昨的我么?

  这样胡思乱想着走进了校园。我不停地回应着学生的问好,一边穿过操场向语文教研组办公室走去。我们学校只承办初中,共三个年级十二个班的编制,六个语文教师每个都承担了两个班的教学任务,我还承担了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按照学校的惯例,以科目教研组安排办公室,我们这六名语文教师就挤在了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打开办公室,趁朝会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文。一会儿,其他几位教师都陆续走进了办公室,和我打声招呼后,都开始自己忙自己的事情。

  最后进来的是徐大军,他的办公桌和我紧挨着的,坐下后就说:“紫老师,你知道吗?学校新来了一位教师呢,据说安排在我们语文教研组,接你初二(三)班的语文教学工作……”

  我有些惊奇,刚想问他是谁,教导处张主任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沁枫!张主任拍拍手说:“大家注意了,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沁枫老师。”

  沁枫微微颔首道:“大家好,我叫沁枫,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在那一刻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他还像梦一样在我院子里出现,转眼今天就成了我的同事!命运是在捉弄我么?我注定永远都无法摆脱他么?

  这时,张主任却领着沁枫来到我跟前叫我:“紫芸老师,紫芸老师!”

  我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应了一声。

  张主任笑着向沁枫介绍说:“这是语文教研组组长紫芸老师。紫芸老师也是你们A师大的高材生,我们学校的骨干教师,也是历年被县政府表彰的优秀教师,你们可以互相多交流的。”

  沁枫的笑容里有些当年的恶作剧意味儿,他伸出手说:“紫芸老师,还请不吝赐教哦!”

  我稍微镇静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伸手和他握了一下说:“不敢不敢,沁枫老师过谦了!”

  张主任说:“紫芸老师,学校考虑到你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安排沁枫老师接任初二(三)班的语文教学工作,你呆会儿向沁枫老师移交工作,并带沁枫老师到班上和学生们熟悉熟悉。”他将沁枫安排在我身后的空余办公桌后,才离开了办公室。

  我将初二(三)班的成绩簿放到他办公桌上说:“这个班一共四十九名学生,男生三十名,女生十九名。学生语文基础参差不齐,但差生不多。”然后,又将已经批改完的练习册和作文本搁到他桌子上,“这个班的学生大多热爱写作,其中不乏出类拔萃的尖子生,平时需要加点菜才能满足胃口……”

  他微笑着看着我,神情有些傻呼呼的。我几句话说完,就赶紧转身坐下,脸烫得像火烧。我忽然有些恨自己,怎么面对他,还像当初那么心慌意乱?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不解地问:“紫芸老师,你刚才说的‘加点菜才能满足胃口’是什么意思啊?”

  我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没见我正忙嘛?自己慢慢想……”

  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朝会课的铃声响了,我站起来说:“沁枫老师,我们到教室去见见孩子们吧。”身后却没有动静。回头一看,见他托着下巴,一副魂儿都丢了模样。我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见我疑惑地望着他,慌忙站起来涨红着脸说:“对不起,我走神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我心里一直嘀咕着:“看他那样子,八成是铁了心要跟我耗在这里了,我该怎么办呢?”

  就这样,沁枫不但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措手不及,而且还成为我朝夕相处的同事。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发生什么,但我明白,我永远都回不到宁静淡泊的生活里去了,他会将我余下的日子变得忐忑而充满变数的……

卢楠 发表于 2012-11-12 01:44:15

第二十六章 心有千千结(下)

  几天后,沁枫和所有同事都变得相当熟烙了。这个周末的黄昏,沁枫和徐大军夫妇一起造访了我的小院。沁枫很聪明,知道徐大军就是我的文友水木,夫妇俩平日里和我相处不错,和他们一起造访,不会被我拒绝。

  那时我正在厨房里做晚餐,就听见徐大军在院子里喊:“紫芸,多弄几个菜,我‘徐大嘴’来啦!”接着还听见他女儿徐亚诗呼唤小雅的声音。

  徐大军自称美食家,一生只喜欢就着几样精致的小菜饮几盅小酒,所谓“知足长乐,唯杜康与美肴不可少”。听到他们一家子来了,我高兴地迎出来。见到沁枫,我只是愣了愣,便热情招呼他们进屋坐下。徐亚诗和女儿年纪相仿,又同在一个班,女儿见面就拉着她到自己的书屋里看她的漫画书了。

  徐大军拍了拍身边的沁枫说:“紫芸啊,我没有想到沁枫就是那个南戈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更没有想到和我一样都是酒中神仙,真是投缘得很哪!”

  沁枫哈哈一笑说:“我也没有想到你徐大军就是那个水木,我沁枫能在他乡遇知音,真是人生最畅快的事情啊!”两个人都相视大笑。

  徐大军望了望我,对沁枫说:“你不知道,我当初以为紫芸是柔弱的千金娇小姐,厨房那一套不怎么样。没想到,她的烹调手艺啊,简直是一绝!”

  我笑笑说:“大军,没有这么夸张吧?”

  他正色地说:“这有灵性的女子,做出的菜也是有灵性的。以诗情画意的心境,把每道原本平常的小菜,做得精巧,做出诗意,绕唇齿间三日不绝,惟有你紫芸,我‘徐大嘴’平生仅见!”

  徐大军夫人唐莉也笑着说:“大军自从十一年前品尝过紫芸做的小菜后,总是念念不忘,每周不尝尝紫芸做的小菜,他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连梦里都扯着嗓子喊‘紫芸,多弄几个菜,我徐大嘴来啦’!”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站起来说:“沁枫,你陪着大军和嫂子说说话,我去弄几样小菜。”

  唐莉心思聪敏,闻言愣了一下。我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得有些欠妥,忙抽身往厨房去了。

  没想到,唐莉也跟了来,边帮我洗菜,边问我:“紫芸,你和沁枫是不是原来就很熟啊?你们好象都是在一个大学里念的书呢!”

  我掩饰说:“他好象比我高一个年级呢。”

  唐莉说:“这十几年来,我和大军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拒绝了。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早有心上人了?刚才听你对沁枫说话的口气,你们……”

  我忙说:“嫂子,油温上来了,你快把莴笋尖给我啊!”

  在弥漫的油烟里,我们都沉默了,只有勺子碰着锅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几个精致的小菜摆上了餐桌。徐大军从随身的袋子里拎出一瓶洋河大曲,有些自得地说:“紫芸从不饮酒,所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小菜紫芸烹制,酒水嘛,‘徐大嘴’自带!”

  我将三只白瓷小酒杯放在他们三人面前说:“还有,这杯子也是你大军自备哦。”

  唐莉嘲讽道:“‘徐大嘴’自称‘雅士’,说大碗盛酒,有辱这美味佳肴,硬是跑到县城买了这副酒杯才得以释怀!”

  沁枫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酒杯,凑到鼻子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轻轻呷了一口,陶醉般眯起眼睛:“酒味醇厚,酒香幽长,的确是好酒!”

  看他儒雅之极的品酒模样,徐大军羡慕不已:“想我‘徐大嘴’品酒十几年,却没有品出你这样的风雅来,惭愧啊!”

  沁枫有些忧郁地说:“什么风雅啊?大军兄抬举了。这十年来,我走过许多地方,孤独寂寞,惟有杜康相慰,所以各地的美酒大都品尝过,时间久了,竟离不得它了……”

  听他说来,我大致可以想象他十年在外漂泊的日子是怎么捱过的了,不禁黯然神伤。

  沁枫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下箸,凝视着我,很感慨地说:“真是没有想到,紫芸以诗词的意境烹制小菜,久违的感觉当真让人不忍下箸呢……”

  我的心弦悠悠地颤了颤,徐大军和唐莉却瞧瞧沁枫,又瞧瞧我,惊讶不已。

  徐大军虽然有些粗枝大叶,但也不糊涂,几杯酒下去,趁着酒兴问我和沁枫:“沁枫老弟也是毕业于A师大,你和紫芸应该早就熟识吧?我怎么越看你们,越像一对儿啊?”

  一旁的唐莉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直咧嘴:“你掐我干什么?我看就是这样嘛!”

  看着沁枫涨红的脸,我的心也“通通”地跳起来,脸也烫得不得了。心想:任我怎么掩饰,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情感吗?

  夫妇俩什么都明白了,相互心领神会地笑了。于是,徐大军不再提这个话题,便与沁枫一杯接一杯地饮,一会儿,一瓶酒就空了。

  徐大军还意犹未尽,刚要取第二瓶,唐莉向他使使眼色说:“大军,你怎么喝着就没完没了了?你忘了吗,你父亲今天晚上说要过来的,你可不能再喝了,得早些回去,可别让老人来了吃闭门羹!”徐大军只得做罢。

  夫妇俩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沁枫站起来,刚要开口告辞,唐莉却说:“你着急走干什么啊?你们校友之间也该叙叙旧吧?”在沁枫愣神的时候,夫妇俩带着女儿都走出小院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望着沁枫,幽怨地说:“你不打算回桐雨市了吗?还要到我们学校当什么代课教师,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痛苦地说:“我不留在这里,又能到哪里去?A师大的工作我十年前就辞掉了,怎么回A师大?原打算找到你,看你生活得好吗,如果你生活得幸福,我是不会打扰你的。可是,你一直单身,我怎么可以再抛下你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山村?”

  我酸楚不已,苦涩地说:“你离开了A师大,雨兰怎么办?你就忍心抛下她一个人?”

  说到雨兰,沁枫整个人都塌了半截。他挣扎着道:“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永远都没有雨兰重要?你怎么可以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潸然:“你不知道么?雨兰对于我来说,是不能割舍的亲情。如果没有我,你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我怎么能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他受伤得不得了,颤抖着嗓音说:“你这样对待我的情感,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可能放弃这份对你的爱!”

  我呜咽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你满口胡言什么‘死’?很好听么?你以为我离死还远吗?非要看到我死你才满意?”

  他惊惶地说:“紫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扭过头去,只顾自个儿流泪,不再理会他。他在我身后只得绝望地叹着气

卢楠 发表于 2012-11-17 00:15:36

第二十七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大结局)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高楼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忆王孙.李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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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日子,沁枫虽然也时不时的来我小院里坐坐,但再也不敢提起我们之间情感的话题。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心里总无法真正接受这份爱,也许是它太沉重,也许是它太复杂,掺杂进来的东西太多太多。

  忽然有一天,女儿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说她们班换了新老师,老师今天要来家访,让我早些回去。没有等我说话,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放学时,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班务,就急忙赶回家了。我边收拾屋子,边想,女儿的语文老师早就说要调县城小学,难道在这学期过半的时候才批准吗?接替他的又是怎样的一位老师呢?正想着,便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却是沁枫。

  我说:“你随便坐吧,呆会儿小雅的新老师要来家访,我得把屋子整理整理。”

  他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我忙碌。整理完毕,回头见他痴痴地望着我,又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说:“你老盯着我傻愣着干啥?说说班上的情况吧?怎么样,学生还适应吧?”

  他定了定神说:“学生们经过你的熏陶,对语文的感知能力很强,对我的教学方式适应得也很快,没有什么问题的。”

  “哦,”我松口气说,“那样就好。”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看起来你对我还挺不放心的?”

  “哪有啊!”我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对于学生来说,换老师毕竟都要有适应过程,不管是谁接替都一样的。”

  正聊着,女儿从外面跑了进来,兴奋地喊:“妈妈,快啊,我们老师来啦!”

  我忙起身迎了出去,当我看到院门口那个俊俏而熟悉的身影,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窈窕的身段,俊美的脸蛋,幽深如秋水的大眼睛里荡漾着迷离的氤氲……天啊,女儿的新老师竟然是她,是我分离十一年,也牵挂了十一年的雨兰!我扶住身边的梧桐树,努力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身子,泪水夺眶而出。

  雨兰见了我,呆若木鸡,疑惑,惊喜,酸楚,忧伤,委屈……种种神态在她脸上闪现。

  我颤抖着嗓子喊:“雨兰……真的是你么?我,我是你紫芸姐呀!”

  “紫芸姐——”她眼里骤然涌出了如泉的泪水,她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孩子般大哭起来,“真的是你吗?紫芸姐……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紧紧搂着她,凄楚地呢喃着:“雨兰,我的好妹妹,姐姐想你都快想疯了呀!”

  我们姐妹俩恍惚隔世再见,这心中的思念之苦全化作了泪水。

  流着泪,我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却看到满脸的沧桑,那曾经乌黑的秀发,竟泛起了点点霜痕!我哆嗦着手,理着她夹杂缕缕银丝的头发,心碎得淌着血:“雨兰……你这是怎么了……十一年的岁月,带给你的就是这些吗……”

  她乌黑的眼睛里全是凄惨的神色:“紫芸姐,我们分别了十一年……却我在外地就流浪了十年……十年前,他,他抛下我了……我好担心他……我不得不到处漂泊寻找他……”

  我将我可怜的雨兰妹妹紧紧搂在怀里,心痛得几乎晕厥过去。我没有想到,一切伤害并没有因为我的悄然离开而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地伤害着每个人,我真的错了吗?

  我们抱着哭了好半天,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忽然在身边响起:“妈妈……别哭了,老师……你怎么也哭了……”

  我一震,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身把女儿搂在怀里:“小雅……妈妈和你雨兰老师是好朋友……都好多年没见了,我们这是高兴的……”

  雨兰也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头,勉强笑了笑:“小雅,老师猜想你妈妈就是我的紫芸姐姐,没想到真的是……”

  女儿抽抽噎噎地说:“妈妈老是一个人悄悄地哭,小雅最怕妈妈哭……”

  雨兰凄然望着我:“姐姐,十一年来,你也过得不开心啊……”

  我摇摇头说:“我只不过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那些日子,想念你们,所以,总是禁不住要掉眼泪,也并不是因为伤心难过。”

  我牵着她的手说:“雨兰,你我姐妹一别十一年,姐姐今天要和你好好说说话。”边说边拉着她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我才猛然记起屋里还有个人,那个让雨兰痛苦牵挂得几乎白了头的沁枫。

  我停下来,忧伤地说:“雨兰,沁枫对你的伤害最深,今天我们姐妹俩得好好和他算这笔帐,决不能轻易饶恕他!”

  雨兰浑身抖了抖说:“算了……我都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就算见到了,我也就满足了……还算什么帐啊……只是不知他如今漂泊到了哪里……过得好不好……”说着又是一阵啜泣。

  我实在忍受不了再看她为那个一直还躲在屋里不敢露面的人伤心难过,哑着嗓子冲屋里喊:“沁枫,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出来呀……”

  沁枫满面泪痕地出现在门框里,那种惨绝的神情让我不忍再看。

  “……沁……枫……”雨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如霜。

  沁枫显然已经看见了雨兰沧桑的面容和泛霜的青丝,无比愧疚:“雨兰……我,我……”

  雨兰没等他说什么,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挥舞着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一边哭着说:“沁枫……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啊……”

  沁枫木然站立着任她捶打,只默默地流着泪。渐渐地,雨兰打累了,嗓子也哭哑了,才软软地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哭诉着无穷的哀怨:“你怎么这么狠心哪……你怎么可以在新婚前一天抛下自己的妻子……让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沁枫垂下头,看着怀里的雨兰,犹疑了半天,才终于用双手轻轻地揽着她,说:“对不起……雨兰……我不该这样……不该啊……”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震撼了,我潜意识的等待顷刻间化为乌有!

  沁枫不是说过吗?他只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而已,而他们早就是仅仅没有举行婚礼的夫妻了,我为什么还要如此等待?我长久以来心中郁结的情愫竟豁然散尽,像满天的阴霾忽然被阳光驱散了一般,心空明净得没有一丝云影。

  待他们平静下来,我心疼地拉着雨兰进屋坐下,沁枫只好跟进来站在一旁。

  我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雨兰,十一年了,让姐姐再好好看看你。”

  看着看着,我又流泪了,“苦了你了,雨兰,都是姐姐不好……”

  雨兰满眼都是泪光:“是雨兰自己找的,怨不得姐姐……”

  我用责备的眼光望着沁枫,叹了口气说:“沁枫,你欠雨兰的,太多太多!你可能早就忘了我十一年前临走时候的话了!为了我,你不但耗费了自己的青春,也耗费了雨兰的青春!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珍惜呢?”

  沁枫低着头,无言以对。

  我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现在好了,你们都来到了我这里,所有事情都因我而起,也得由我来彻底了结。这样吧,反正暂时你们也没有回桐雨市的打算,我也算是雨兰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了,就由我这当姐姐的为你们把婚事办了吧!”

  这个决定在他们看来非常突兀,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看他们这么糊涂的样子,我也不征求他们的意见了,说:“就这样定了,吉日由我来选,朋友、同事由你们自己请。”

  “这……”两人不知是悲是喜,还是什么,都傻了眼。

  这场喜事的确来得很突然。听说我要在这里嫁妹妹,整个小小的桐山乡都沸腾了。

  婚礼那天,许多的人都不请自来,来参加这个特别的婚礼。

  我在我的屋子里,亲自为雨兰打扮。梳着她泛霜的青丝,看着镜中带着沧桑却依然美丽的脸庞,我心里酸楚不已。我边给她梳头,边说:“雨兰,这是姐最后一次给你梳头了。往后,该由那‘长臂猿’为你梳了,他臂长,即使你老得掉牙了,白发都三千丈了,他也能给你梳得光顺……”

  雨兰笑得也有些酸楚:“这辈子,总是姐姐为我梳理烦恼丝。妹妹不会再离开你了,等姐姐老了,妹妹为你梳理不老的青春!”

  当我将我美丽得光彩照人的雨兰妹妹送上结婚典礼的时候,当沁枫踏着沉沉的步履走向他美丽新娘的时候,我的心变得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喜悦。当这对历经风霜雨雪的爱人跪着将茶杯双手举到我这个娘家人面前的时候,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感觉自己忽然老了,老得都无法用词汇来形容了。

  婚后,小两口三天两头都来看我。有一天,雨兰见我织着件小背心,诧异地问我,小雅怎么还穿这么小的背心啊?我说,哪里啊,我这是为我未来的小外甥做的呢!羞得她像小姑娘一样忸怩。

  这样日夜赶制着小孩的毛衣、背心,不知怎么的,就感染了风寒。这次风寒来得猛烈,任我服用多少药都不见起色,似乎还一层层地加重。一天晚上,母亲在梦里爱怜地说:“芸儿,别硬撑着了,来陪妈妈吧,薇儿也很想你的……”醒来,我陡然明白,我在这个尘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昨天,我把沁枫和雨兰叫到家里。我对他们说:“我的日子不多了……你们也不要太过于伤心,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苦命的女儿……”我哭了,“原本是想给她幸福和快乐……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往后,小雅,就得靠你们了……”

  两人哭得像个泪人,我明白,我想不带走这个世界任何一滴眼泪的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遗憾啊……

  刚才咳嗽咳得很厉害,又咯了好大一滩血。幸好女儿睡着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把她吓成什么样子。我看看女儿,睡梦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心一阵阵剧痛——我真的舍不得你啊,我可怜的女儿!

  每天都这样伏在昏灯下写日记,都写了好几十本了。这些记录着我外表坚强的背后,隐藏着的无穷的辛酸,是不能留给沁枫、雨兰,甚至我女儿的,否则,岂不徒增他们的悲伤吗?

  我的人生,写到这里,似乎也该点上省略号了。我知道,我本还有许多人和事值得自己关照和留恋,但无奈灯残油尽时,我自长叹香魂销……

卢楠 发表于 2012-11-20 13:50:56

后记

  我是雨烟的文友,雨烟也就是紫芸。
  我是在一次青年作家论坛上认识紫芸的,那时候她还是个高中学生。她的作品与她的年龄极为不相称,谁都不敢相信,那些意境飘逸而略带沧桑,笔法秀美而丝丝入扣,主旨深邃而洞世若烛的作品,居然是出自一位少女之手。而她本人也是绝对一个让人一见都无法忘记的女孩子。她美丽得纯净无瑕,美丽得和她的作品一样超凡脱俗。
  虽然我们总共见面也不过两三次,但也许是和她极为相似我家庭经历,她和我很投缘,认识后书信往来不断,互相交流的内容涵盖非常广泛,也就是无所不谈的知心朋友。在我的印象里,她身世坎坷,但意志坚强,凡事追求完美,并为之不懈努力,直至达成目标。
  四年前的那个暮秋时节,她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能赶到桐山乡见她最后一面,有重要的东西交我保管。不是听她亲口说出,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她许多事情都和我说,惟独她身患遗传绝症的事情,从来不曾向我提及,这也许就是她个性要强的真实体现吧。无奈那时我有要事缠身,迟动身了几日。待我赶到她小院的时候,她已香魂飘散了。
  紫芸的离世,对于文学界来说,是一个重大损失。对于桐山乡这个偏僻的山村来说,也是一个重大损失。用县教育局局长的话说,他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教师,一位优秀的教学理论研究者。据她的同事说,她的课是用诗词般的语言和意境营造的教学氛围,每个人都可以在她的课堂上感受到强烈的艺术熏陶,令人如痴如醉!她教的学生,几乎都热爱文学,许多学生后来都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并在文学界崭露头角。这样一位将毕生心血都献给了山村教育事业的教育工作者就这么走了,怎能不叫人扼腕叹息呢?
  追悼会上,许多人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其中,有她生前教过的学生,有学生家长,有生前挚友,也有根本就不认识她的,都在她灵前失声恸哭,场面何其感人!
  出殡那天,这个小山村完全沉浸于无限的悲痛之中。自发前来为她送行的人排成了长河,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群佩带红领巾和团徽的孩子,他们手牵着手围着灵柩,随着灵柩的移动而移动,恸哭声震动山野。
  紫芸终于按照她的遗愿,安睡在了桐山的青山绿水之间。四周种满了黄菊,墓前竖着县长玉冰亲笔题写的墓碑。
  而后,我拿到了紫芸临去前叮嘱要交给我的东西——三十多本厚厚的日记。这些日记几乎是蘸着泪写成的。从日记里,我了解了她坚强外表下脆弱和彷徨的一面。我常常读着读着,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一年后,沁枫和雨兰还是各分西东了。沁枫说,紫芸走了,可她的影子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他们的生活里,让两人根本无法彼此面对。沁枫最后苦笑着说,看来,这辈子,注定要活在她的泪滴里了。这句话竟震颤了我好多日子——一朵短暂萦香的昙花,她的泪水,竟将一些人和事,都洗得无法再深埋和隐藏了。
  原本想为她写篇传记,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这篇小说。既然是小说,就无疑加入了我的许多理解和臆断,有了许多艺术加工的成分。所以,我不得不将文中的所有人名和地名一一隐去。现在,我将这篇由日记串联起来的小说献给大家,就是让大家看一看,一朵美丽的昙花,是如何在风雨之中辛酸地绽放,又怎样凄然凋零的。
  谨以此文,纪念这缕在尘世风雨中幽幽飘散的香魂吧!
  ========================1995年暮秋初稿=================================
  ========================2007年初秋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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