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指冷玉笙寒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秦观.如梦令================================================================================================
雨兰一身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任晚风拂得黑发飘动，只冷冰冰的瞧着我们，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寒气。我不禁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都透心地凉。
沁枫眼里掠过一丝愠意，冷冷地说：“你在偷听我们的谈话，是不是？”
雨兰脸色一寒，语气有些尖刻：“偷听？我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你却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和别人卿卿我我！怎么反而责备起我来了？”
我闻言，又羞又恼，一时竟有些无地自容。我这算什么啊？偷偷摸摸的第三者？我是第三者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人羞辱？为什么？？
我在心念百转之时，沁枫却变得怒不可竭。他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雨兰眼圈一红，却拔高了音线说：“我说你做着偷偷摸摸的事情却不敢承认！你不是要抛下我和别人双栖双飞吗？你就当着我说啊！你说啊！”
沁枫握紧了拳头，却尽量压着怒气：“雨兰，我说了很多遍了，我爱紫芸，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这是偷偷摸摸吗？”
雨兰嘿嘿冷笑了几声：“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嘴里说着爱她，怀里却搂着别的女人醉生梦死，而这两个女人就在你面前，你不觉得脸红么？”
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含着泪转身就想离去。刚走几步，却听雨兰冷冷地说：“紫芸，对不起，你可不能走！我们今天得把话都说清楚了！”
我如遭闷棍：第一次，第一次听到雨兰不再叫我姐！我心碎了，十多年的姐妹情深，真的就这样被无情地丢弃了？我缓缓转过身，泪眼朦胧里，见到的是雨兰满脸浓浓的怨恨！我忽然强烈地怀念那些在覃沅老家的日子，纯得如水的心灵，纯得如水的姐妹情谊，那些清苦也无法掩盖的快乐和纯真，竟然离我们如此遥远，遥远如枝头飘零的残香，被这世俗的冷雨践踏殆尽……
沁枫回头望着我，眼里堆积着伤痛、悲悯和绝望。他徐徐转回头去，颤抖着嗓音说：“雨兰，你可以侮辱我，想怎么都可以！可是，你不能侮辱紫芸，她是无辜的……”
雨兰打断他的话说：“感情的游戏里，没有人是无辜的！我原来也这么认为，认为这个游戏被我搅得一团糟……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个恃才傲慢，对别人呼来唤去；一个楚楚可怜，以退为进！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你们手中的棋子……”
“啪”的一声，我看见沁枫的手闪电般扇在了雨兰的脸颊上，在她秀美的脸上留下几个刺目的红印！我脑袋一阵眩晕，却听沁枫咆哮起来：“你说够了没有？！”
雨兰呆若木鸡，脸色惨白如纸，如泉的泪水在脸颊上犁出道道绝望的哀怨。她哆嗦着嘴唇，泣不成声：“沁枫，你……你……竟然打我……原来，你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是说给这个……女人……听的……”她凄凉地指着我。我瑟缩着，心开始痛苦地扭曲。雨兰哀伤欲绝：“从来，我……我都是自作多情……我打扮成紫芸的样子……你不反对……你搂着我……呼唤着紫芸……我居然安心接受……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傻的女人……”她笑得凄苦无比。沁枫高大的身躯似乎陡然矮了一大截，打她的那只手僵在空中，如雷击后的残枝，没有一丝生机。
“雨兰……”沁枫声音极其艰涩，“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是……我做错了一次，我，我不能再错下去……”
雨兰向他靠前一步，扬起脸，无限哀怨地望着他：“我也做错了……可，可我错得心甘情愿！我宁愿一辈子就这么错下去……紫芸不能给你的幸福，我都能给你……我不能看着你在没有了紫芸的日子里孤独、悲伤……”她扑到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哭喊着：“沁枫，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啊——”
我一个踉跄，撕心裂肺的痛肢解了我的意志。我知道爱是自私的，雨兰是在拼命保护自己的爱，我呢，我连保护自己爱的勇气都没有！我这朵濒临凋零的昙花，有什么理由去和百花争艳？我跌跌撞撞地走开，听到沁枫急切地喊：“紫芸，你别走……”我扶着路灯柱，控制着自己摇晃的身躯，回头看见沁枫使劲想掰开雨兰的手，可雨兰双手死死地箍着，似乎一松手，眼前的爱人便会消失无踪。我绝望地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起来，身后传来沁枫绝望的呼喊——我输了，我在爱情的战争中惨败下来，我没有武装自己的资本，更没有横刀立马的勇气！我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柔弱的希翼，盼望那双大手让我栖歇，可微微一丝风，就会把它吹散无痕！我只有如柳絮般在风中不停地漂泊，不知飘到哪个角落就化为尘埃了……
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洒着一路的泪水。我的脚变得酸软无力，我多想停下自己逃避的脚步，永远安静地沉睡过去啊……
“紫芸——”一个人影从远处向我奔来，是他么？是他么？？他抓住我的手臂，稳住我几乎瘫软的身子：“紫芸，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他眼里涌出的全是爱怜和心痛。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这不是沁枫是谁啊？他终于能抛开那些虚幻的爱，真实地来到我身边了么？我才是你实实在在的紫芸啊！我才是你最疼爱的紫芸啊！！你为什么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捶打着他的胸膛，号啕大哭起来！我这朵昙花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守着寂寞的等待，等待你明白我含苞的心事，等待你明白我缄默的爱恋！我那些玫瑰一样的刺是多么虚假和不堪一击啊，你把我捧在你手中，我便会温柔地开放，哪怕一个瞬间，这最美丽的瞬间也全部开给了你！
他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背，嘴里温柔地呢喃着：“好了，好了，别哭了，有我在，沁枫他永远别想欺负你……”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几乎跌倒。这不是沁枫？！分明是那个章寒！！！我羞恼交加，捂着脸伤心欲绝地痛哭着——沁枫，你不是说爱我吗？在我最绝望、最脆弱的时候，让我靠着哭泣的竟然是别人的肩膀！你的肩膀在哪里？在哪里啊？？
章寒小心地说：“对不起，紫芸。你哭得那么伤心，我也很难过。我以为，以为……”
我抬头看着他尴尬夹杂着爱怜的眼神，心都碎得无一完好。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沁枫？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继续哀哀切切地哭着，他却在我身边一味地搓着手转圈，又不敢再碰我：“紫芸，紫芸，别哭了，会伤身子的……”话音刚落，我便开始咳嗽，咳得几乎窒息。他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拍着我的背心：“紫芸，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我送你看医生吧？”我一边用手绢掩着嘴咳嗽，一边拂开他的手。我痛苦地蹲在地上，感觉自己生命的弦似乎就要在这咳嗽里被绷断了一般。
好不容易，咳嗽才渐渐停息，我已经浑身冷汗淋漓，如虚脱一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章寒无语地伸出手，我只好搭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当我丢开他的手，却又几乎摔倒。章寒叹了口气，道：“紫芸，别硬撑了，让我送你回去吧。”我也叹了口气，只好让他扶着我的手臂，一步一挨地向学校走去。
远远望见宿舍门口，门卫屋子的窗口亮着灯光。我停下来，在路边的花坛边吃力地坐下。我对章寒说：“对不起，我的失态让你见笑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想安静地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回去吧。”
他迟疑了一下，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半晌，他有些落寞地说：“紫芸，我知道，我这纨绔子弟一样的人物，根本不值得你看一眼。但我还是要劝你，别对自己太苛刻，别把自己封闭起来。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别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轻易拱手让人，那对爱你的人，也是最残酷的伤害！你保重吧，我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呆坐在花坛边，任树枝上的露水滴落在颈项里，凉丝丝的。是的，我一开始就在封闭自己，在逃避自己的情感。在爱情的争夺中，我是无助的还是故意放弃？我给了自己很多理由，很多自认为最心安理得的理由，却为何潜意识里强烈地期待着？我是自己骗自己吗？如果我不这样，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吗？会有这么多人受伤害吗？我叹了口气，心里乱糟糟的。
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啜泣声，幽幽怨怨，凄凄切切。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花坛边，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清冷的夜色里凝固着，那么凄凉，那么无助！谁会和我一样，在这个最凄凉的夜晚凄凉，在这个最无助的夜晚无助？是和我一样找不到爱停泊的港湾么？还是和我一样将爱情轻易抛弃？她一直那么啜泣着，似乎比我这濒临凋零的昙花的泪还多。我的泪忽然也涌了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这同样伤感的人儿！于是，泪水将往昔岁月的根须滋养了，那些枝枝叶叶开始在我灵魂深处伸展，我看到了父亲伏案的身影，母亲飘飞的白发，紫薇美丽的笑容，雨兰俏皮的眼神……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母亲指尖倾泻的琴韵，紫薇动听的歌唱，雨兰亲昵的呼唤……我闭上眼睛，一切都在眼前复活，那么历历在目，那么鲜活如斯！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属于我，它们像烟花一样，在最美丽的时刻飘散了。我也禁不住啜泣起来，为自己这烟花柳絮般的命运！那个人影被我的啜泣声惊动了，转身向我张望，我止住了啜泣，也向她张望。夜色里，我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是谁，却都能理解彼此的伤痛！
俄尔，她幽幽地叹口气。“你伤心啥啊？比我这爱情破灭还更令人伤心吗？”我浑身颤抖，她，她是雨兰……她没有等我回答，只顾自己说：“我和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抢夺爱情，你说，我，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记得从小到大，紫芸姐最疼我，什么都让着我……我是被她惯坏了，甚至，甚至得到她的东西，也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她就应该让我……”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我知道命运对紫芸姐很不公平，她短暂的人生需要她爱的人来呵护……可是，命运却让我们爱上同一个人……”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的爱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我，我就喜欢他……他很有才华，长得也帅……每次跟他一起参加那些活动，他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虽然谈得最多的是关于紫芸姐的，但是我也很快乐……当紫芸姐拒绝他后，他很痛苦，我告诉他紫芸姐知道自己生命短暂，不想伤害他时，他更痛苦……我知道他开始喝酒，就常常约他喝酒，他喝醉了就说着对紫芸姐的情话……我，我居然假扮起紫芸姐来，学她的衣着，她说话的语气，希望他看到我跟看到紫芸姐没有两样……其实，潜意识里，我希望那些话是对我说的……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傻，也很自私……但，我，我不能看着他这么痛苦，我更不能让他跟紫芸姐只有短暂的幸福，然后，然后一辈子活在痛苦里……我要成为他真正的爱人……”她的语气里透着热烈，仅仅一瞬间，又变得哀怨无比，“可是，我，我输了……他把我仅仅是当作了紫芸姐的替身罢了，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她的身上……我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我甚至希望他天天喝醉，搂着我说那些温柔的表白……我常常对自己说，他的拥抱是真实的，他的呢喃是真实的……可那不是啊……我怎么这么傻啊……”她忍不住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被她的话割出了一道道伤痕。我在心里凄凉地说：“雨兰，雨兰，姐对不起你！姐不该让自己爱上他，更不该让他爱上姐！姐也不想他下半辈子都活在痛苦里啊！可是，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你告诉姐，姐该怎么做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她好半天才收住泪，自嘲地说：“你看我，都变得和紫芸姐一样爱流泪了……我想好了，我也不必再强求什么，我只静静地守着他就行了。在紫芸姐离去后的日子，我应该在他身边，那样，他才不会痛苦……”
我听不下去了，我忽然有了强烈的负罪感，对她，对沁枫……我只得悄悄起身，向宿舍走去。身后，还依稀传来雨兰忧伤的诉说。我望望只有星星的夜空，心想：我那颗星星，什么时候才在夜空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被人们惊叹后，再被人们遗忘？我希望那个时候早些到来……
第十九章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上）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7-8 04:44 编辑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蝶恋花.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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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春寒褪尽，阳光也开始灿烂起来，我最难熬的又一个寒季彻底过去了。我又开始在周一至周五下午到章总工地做小工。
章总再次见到我，并不惊诧，只是说我瘦了些，应该注意身体。然后，他说：“紫芸姑娘，我现在工地的小工似乎都不太适合你做了。这样吧，你协助我们的资料员小易做这个工程的竣工资料吧。”
我愣住了：“竣工资料？我从来没有做过啊！”
章总笑了：“谁生来就会啊？这个很简单的，你文化知识高，又聪明，学起来很快的！你看我，初中文化，还不是一点一点学的！”他走到门口，对一个工人吩咐说：“去，把小易叫来。”
一会儿，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有些瘦，但也显得清秀。章总指着我说：“小易，这是紫芸。”
我点点头，说：“易大姐好！”
她打量了我一下，微笑着说：“紫芸姑娘好！”
章总说：“这段时间，紫芸姑娘就协助你做竣工资料。她以前没有做过，你要好好教教她。”见她有些疑惑，章总笑了：“她和你一样，都是大学生呢！学这个，容易得很！”
易大姐释然道：“章总请放心，紫芸姑娘肯定能做得好！”
章总说：“好好！你就带她去你那儿，先熟悉熟悉工作吧。”
刚转身，章总叫住了我：“紫芸，章寒怎么跟你来了？”说完朝外边努努嘴。
我转头就看见章寒在工地上转悠，眼睛四下搜寻着什么。我笑了笑说：“没有啊，他不是跟我来的。”
章总搔搔头皮说：“这小子几个月都没有来工地了，也不三天两头向我要零花钱了。怎么今天你前脚来了，他后脚就跟来了？”
我说：“章总，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和易大姐过去了。”
他点点头：“好，你去吧。”
走出门，章寒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见了我，有些兴奋，老远就喊：“紫芸，你真的在这里啊！”
我只得停下来，等他到了跟前，见他一身灰色西装，头发没有像以前一样梳得油亮，很自然地蓬松着，却显得很精神。见我一个劲儿打量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不自然地说：“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我笑着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易大姐开玩笑说：“小章今天收拾得这么精神，准备约会哪个姑娘啊？”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哪有啊？易大姐开玩笑了。”
易大姐不饶他，继续说：“别不好意思啊，你说，是娇娇还是春柳？还是小艳啊？”
他满脸尴尬说：“易大姐，紫芸在这里，你别乱说话啊！我，我找我老爸有事，改天再聊……”说完，逃也似的钻进章总办公室里去了。
易大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对我说：“这小章啊，以前油嘴滑舌的，没见过他这么腼腆过呢！”
易大姐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工地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平房，里边就一盏日光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而已。桌子上放着大叠大叠的文字和图件资料。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盅开水，说：“其实，这做竣工资料是一个很系统的工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全学会的。这样吧，你先给整理好的几卷编写目录，顺便了解一下竣工资料需要整理的内容和如何分类。”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工作。易大姐是个很严谨的人，进入工作状态后便不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不得了，只有她翻阅纸张的声音和偶尔走动的脚步声。这对于我这个喜静的人来说，真的很惬意。几卷资料的目录我很快就编写完了，我便一卷一卷地翻阅，看每卷隶属的分类，和每个分类下归入的资料内容。几卷资料也看完了，抬头见她纤细白净的手有条不紊地忙碌，取卷，翻查，添加，调整，入卷……很富有韵律感。
她偶然抬头，见我看着她，笑着说：“怎么？做完了？你做事情挺利落的嘛！”她走过来随意拿了一卷仔细看了看，说：“字迹娟秀，页面整洁，编写规范，不错，不错！”她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再细细地端详着我，有些感触地说：“紫芸，初见你，清秀美丽却有些娇弱的样子，以为你不能做事呢！没有想到你这么能干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确没有做过这个，是你易大姐教得到位啊！”
她开心地笑了，眼里闪着一丝怜爱：“看不出小嘴还挺会说话呢！还在念书吧？怎么想到在这里找事情做？”
我黯然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父母早去，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疼惜地说：“看出来，你也不容易的。”
“易大姐，你呢？你没有在单位上班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做事？”我反问她。
她淡淡地说：“我在一家建筑设计单位上班的。丈夫出车祸去了，婆婆身体也不好，孩子又小，我只能在业余做点事情，多挣点钱……”看着她的神情，似乎她讲的不是她自己，那么平淡。我有些震动，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可能都在承受这样或那样的苦难，我们为什么要怨天尤人，而不是像她那样泰然处之，坚强面对？
我和易大姐从工地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她问我：“你和我不同道，你一个人回去，怕不怕？”
“你也一个人回去，你怕不？”我又反问她。
她笑了，点点头说：“好吧，小心点，别在路上耽搁。”
和她分手后，我独自一人往市区走。这是老城区，回去的路要经过好几道小巷，路灯时好时坏，亮一团黑一团的，还真有些怕人呢！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紫芸，等一等。”章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紫芸，我也正要回学校去，正担心一个人回去怕黑呢，想不到正好与你同路。”我知道他在撒谎找借口，可这样的好意我怎么能拒绝？何况我一个人这么回去，确实有些忐忑不安。于是，我没有说什么，和他并肩走在小巷里。
好长的小巷啊！一路难堪的沉默让这段小巷变得更加漫长。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我问他：“学校里功课不紧张吗？”
他显得有些敏感，急忙说：“有是有些紧张，可我是做完功课才出来的……”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忙说：“你除了上课，还要做家教、做小工，你受得了吗？”
我淡淡地说：“我这是生存的需要，你倒不用和我比的。”
他想了想说：“其实，我现在也不向老爸要零花钱了，厌恶了以前稀里糊涂的生活。我现在也在做家教呢，零花钱都是自己找的。”
“哦？”我有些诧异。这个章寒怎么前后像两个人似的？这差异也太大了嘛。
见我有些疑惑，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这得感谢你！”
我更加诧异：“感谢我？我又没有做什么，感谢我干啥啊？”
他沉默了片刻，说：“以前，我穿高档衣服，吃高档餐厅，进高档歌舞厅，整天吃喝玩乐；成天一大群女孩子围在我身边，因为我有钱，能满足她们的虚荣心，我可以对她们呼来唤去，觉得自己很高贵。可是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很窝囊，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根本就摆不上桌面的！这对我刺激很大。所以，我决定改变自己……”我刚想解释，他摆摆手说：“你不用解释的，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呢！”他落寞得不得了：“当我不再给她们买这样那样的衣服，不再带她们进高档餐厅和歌舞厅，她们竟一个个离我远远的了。所以，我算明白了，她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我的。钱这个东西，只能买到瞬间的快乐，最虚假的快乐！”
我忽然对眼前这个章寒有些刮目相看了。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活在纸醉金迷里呢！
一路上他说了很多，他以前的生活，他现在的生活，他将来的打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就当作是这段寂寞路程的调料，听着听着，就到师大门口了。他浑然不觉，依然边说边往大门走去。我叫住了他说：“章寒，已经到了，你回去吧。谢谢你陪我回来！”
第十九章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下）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7-8 04:43 编辑他抬头看了看师大校门，搔搔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呵呵，只顾说话，不经意就到了……”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忽然，他冲我身后挥挥手，大声喊道：“沁枫，沁枫！”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沁枫毫无表情地站在几米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边却没有雨兰的身影。
他缓缓走过来，有些痛楚地看了我好几眼，才对着章寒勉强笑了笑：“章寒，是你啊。怎么好久都不到师大来玩了？”
章寒道：“这段时间有些忙呢……”
沁枫又看了我一眼，开玩笑似的说：“排队约会真这么忙啊？怎么又换了一个……”
我大怒，他却死死盯着我，很有些捉弄的意味儿。
章寒愣了愣说：“你胡说什么呢！我跟紫芸刚从……”
我打断他的话抢白道：“约会就是约会，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章寒张大嘴巴，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心态，也许是不想沁枫知道我做小工的事，更许是……
这时，我看到沁枫手里拿着两本新书，面上那本正是我刚出版的小说《眉间那一抹枫红》。沁枫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背后，有些恼怒地说：“约会有什么了不起？我耳朵又不聋，干嘛那么大声？”他将手中的书扬起来，重重地拍在章寒胸膛，拍得章寒有些站立不稳：“喏，我刚从废旧书摊找了两本书，原以为还有阅读的价值，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了！送你得了！”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章寒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的书：“明明是新书呢，怎么会是废旧书摊找的？”
我一把抢过书，看到另一本也是我几个月前出的散文集《春绿无痕》。看着手中的书，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正自哀自伤的时候，沁枫不知怎么的又折回来了，一把夺过书去，说：“我花几元钱换来的，凭什么给你呀！大不了我又当废纸卖得了……”说完，又大步离去。
我呆呆地站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章寒急了，说：“紫芸，这沁枫怎么能这样对你……”
我抹了抹眼泪说：“你回去吧，我得回宿舍了……”说罢，自顾哀伤地往校园里走去。
自那以后，每当我到工地做竣工资料，章寒总会到工地来，然后又陪我回学校。我也接受了，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变得很自然了。直到那天易大姐和我开玩笑，我才有些恍然。
那天，易大姐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紫芸，那个小章对你似乎很用心啊！他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啊，易大姐又开玩笑了。”
她说：“这几年，我还没有看见小章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专注呢！以前，他带在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对女孩子总是指手画脚的，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自从你来工地后，小章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昨天章总还问起过我，说小章这孩子变得真快，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了。我想，恐怕只有爱情，才有这么大的魔力吧？”
我呆住了，认真回忆一番，觉得章寒和我初次见面时相比，的确变了很多。他不再打扮得跟公子哥似的，不再像以前一样油腔滑调，不再向他老爸要零花钱……似乎连性格也变了，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变得有些稳重得体了。这与我有关吗？
正想着，章寒就进来了，轻声问我：“做完了吗？可以走了吧？”
易大姐冲我眨眨眼，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忘了回答他了。他有些尴尬，易大姐忙说：“紫芸，今天也不早了，就做到这里了，你回去吧。”我应了一声，低着眉拿起手袋匆匆出了门。
章寒追上来，和我并肩走着。他奇怪地说：“紫芸，你怎么了？怎么有些怪怪的？”
我搪塞道：“没，没什么啊。可能身体有些不舒服吧……”
他一听，有些急了：“怎么？身体又不舒服了？严重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说：“没什么，现在好多了。”
“哦……”他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一路上，我们都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路程又显得单调而沉闷了。
在小巷的转角处，他停了下来，昏黄的路灯光投在他眼里，微微地跳动着。他认真地说：“紫芸，我每次和你走这条小巷，我都在想，命运给我们每个人的人生路都安排了许多转角，你喜欢这些转角么？”
我错愕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说：“我喜欢这些转角，它让我充满了好奇心，充满了幻想，虽然我不知道它会给我带来些什么，但都值得去尝试！”我心里说，我的命运给我的转角的确很多，可每一个转角都给我沉重的打击，我是害怕人生的转角了。他继续说：“我是在人生的转角处遇到你的，我感谢命运安排了这个转角，它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行程！”
我刚想说，这个相遇是偶然的，只是我们人生路的偶然交叉而已。他却抢着说：“你不用说什么，我也不会要求你什么的。虽然只是陪你走了这么一小段路，但我也觉得终身无憾了！”
我只得选择沉默了。我所遇到的每个人，都是我人生的匆匆过客，或者说，我是他们人生的匆匆过客，因为我的路没有他们漫长的。
接下来，我们又开始了单调而沉闷的路程。刚转过转角，却看到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立在小巷里。
章寒停住脚步，有些寂寞地说：“这个转角虽然我不太满意，但对于你来说，的确值得珍惜！我先走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都是失落。
从沁枫身边经过时，他停下来，叹口气说：“沁枫，剩下的路，你要陪紫芸走完，不能再半途而废了啊！”我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擦肩而过，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沁枫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我跟前，眼里全是责备和爱怜：“芸，你为了挣学费到工地做小工，为什么不和我说？你知道吗？当章寒向我说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心疼，我有多难过？！你身体那么差，你受得了吗你？”
也不知是怎么了，见到他，我心里就涌起孩子般的委屈来。我承受这些虽然已经习惯，可毕竟早已经疲惫不堪，在潜意识里，多么希望他的肩膀可以让我靠一靠，哪怕只有一个瞬间……
他托起我的下巴，眼里又涌出淡淡的嘲讽：“倾国倾城般的美人儿，混杂在臭汗淋漓的工人堆里，真是一道奇丽的风景！你让我怎么说你啊？”
我回想起在工地第一天，我拉着铁皮车来回跑，没有一个工人不停下来，像看希奇一样看我。想想他的话，又想想当时的情景，我又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见我流泪，他有些痛苦地说：“章寒说得对，我实在太差劲了，成天只顾想着自己被拒绝的伤痛，根本就没有真正关心过你的内心，理解你的艰难……”
我其实知道，面临毕业，他每天除了学业，还有学生会的大堆事情要处理，还有许多文学朋友要应酬；我又几次拒绝了他，而到工地做事又是悄悄的，他哪能知道啊？如果不是章寒，我到工地做小工的事情，恐怕永远不会再有其他的人知道的。
他颤抖着声音继续自责道：“我，我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让你过着如此劳累不堪的生活，我怎么配做你的爱人？”他的男儿泪滴落在我的唇上，苦辣辣的痛。他轻轻将我搂进怀里，我娇弱不堪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嗅着那熟悉的气息，泪珠子就一个劲儿地掉。
他心疼无比地说：“我不能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再也不能了……”
就在我幸福地偎依在他怀里时，耳边却传来一个淫邪的声音：“哟呵，黑灯瞎火的，小两口在这里亲热哈！”接着又听到另外几个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们俩都吃了一惊。沁枫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我看到四个长发小青年站在几米外，满脸邪气地望着我们。
领头的那个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猫着身子瞧了瞧我，淫笑着说：“哎哟，小妞还蛮靓的哈！借哥们儿几个玩儿两天吧！”说着，就伸手来摸我的脸。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急忙往后躲。却见沁枫扬手“啪”地一声扇在他手腕上，痛得他直咧嘴。沁枫怒吼道：“滚开！”另一只手闪电般击在他胸前，打得他“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青年恼羞成怒：“他妈的，你小子太不识相，不给你点颜色，不知道我们‘四大金刚’的厉害！”说着，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和其他三个小青年成包围之势，凶神恶煞地逼了上来。 回复昙花泪 饱满 即使不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