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枫叶红 (当代官场小说)
霜染枫叶红
前 言 《霜染枫叶红》,是长篇小说《再见了,大别山》的姊妹篇,《再见了,大别山》是描写小说的主人公路淮海青年时期在部队当兵的事情,《霜染枫叶红》是描写路淮海退伍后在纪委机关工作的事情,两书各自成篇,藕断丝连。 我曾在纪委机关工作26年。那正是国家开始改革开放,经济体制转轨变型的重要时期,新的市场经济体制尚未建成,与之相适应的国家法制体系还未完善,受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社会的道德观念也在发生着变异,因此那时也正是腐败现象比较严重、反腐工作最为艰难的时期。我们被称为党的卫士,我们未能从根本上消除腐败,深感有负于党和人民的重托;但我们尽到了责任,如果没有我们,腐败现象会更加严重。《霜染枫叶红》就是根据这段时期的工作经历而创作,人物和故事都是虚构的。 进入新时期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首的党中央,在继续全面深化改革的同时,重视抓党的建设,从严治党,不断加大反腐倡廉的力度,腐败分子纷纷落网,许多过去沉淀的腐败问题被一朝消除,出现了自改革开放以来从未有过的政治清明气象,为国家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环境。然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漫长、曲折,因而反腐斗争也必然任重道远,未有尽期,将奏出更加华丽宏亮的新的乐章。
第一章(一)
本帖最后由 安逸飞 于 2022-3-30 12:06 编辑1991年国庆节前一天下午,路淮海走进了位于建军街中心的黄海市委、市政府大院。这个大院建于1958年,当时叫地委、行署大院,淮海也是在那一年3岁时,随父母来到这个城市的。在淮海儿时的记忆里,这个大院是非常肃穆、庄严的,门口站立着一动不动、手持步枪的解放军战士,他每次从门口经过时,总是屏息静声,偷偷往院里看一眼,快步走过。他在这个城里除当兵4年已生活了30年,以前共到这个大院里来过3次。第一次是在1966年的冬天上小学六年级时,学校已停课闹革命,他在家无事,一天下午,阴云四合,北风呼啸,他走进了这个大院,大院里已是人去楼空,有的房门紧闭,有的门窗洞开,走廊和办公室里,纸片飘落,书籍狼籍,房门、窗户上的铰链、把手,凡是铜的东西,包括大理石楼梯上镶的铜条,都被撬挖一空。他站在楼顶平台上,望着北边街对面,有两派工人造反组织,一个个头戴柳条帽,手拿棍棒,正在武斗。不久这座大楼就成了城里最大的造反组织“杀派”的司令部。第二次是1974年春天,他从部队回家探亲,下了汽车后走进这个大院找在这里上班的他的父亲。第三次是去年冬天,他到大院来找在市人大机关工作的战友汪前进,商量纪念入伍20周年战友聚会的事情。那天他穿着一身黄军装,门卫将他当成上访的退伍人员,硬是不让他进门;那一时期退役军人上访频繁,让政府很头疼。今天,他是第四次走进这个大院,今后他就要到这个大院来上班,今天是来报到的。他穿着一身西服,打着领带,拎着皮包,派头十足,还是上次那两个门卫,只是看了看他,一句话也没问,真的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他走近门卫,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门卫接过展开,纸上写道: 中共黄海市委调令 中共黄海市纪委: 兹调路淮海同志(中共正式党员)到你单位工作。请接恰。 此致 中共黄海市委组织部 1991年9月29日 门卫看后很殷勤地指着里面说:“这栋是市政府大楼,这栋后面,东边一栋三层红楼,就是市纪委。” 淮海1975年从部队退伍后,先分在地区糖烟酒公司当仓库保管员,这是那一年黄海城市户口退伍军人能安排的最好的工作,别人都安排进了工厂,肉联厂、糖果厂、糕点厂、酱醋厂、豆制品厂等,储义民的母亲是地区人事局局长,储义民也只是分到一个由老头、妇女组成的日用百货厂当工人。但正被巫副参谋长说中,淮海是个不安心本职工作的人,他不想干这种商业工作,觉得商业企业的人不纯乎,“我有的确良,你有猪肉和大肠,他有烟酒和白糖”,人与人之间都是一种交换关系。他去找储义民的母亲,想调进党政机关,储义民母亲说:“进机关必须是国家干部性质。”1976年7月,他调到地区医药公司任储运科副科长,但属于“以工代干”,人员性质仍然是工人。当时市医药公司的书记,是黄海地委书记的爱人,一个老大学生,六十年代当过启东县宣传部长,在一次“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报告会上听了淮海的口头发言,对他很赏识,准备将他调到公司政工科。这个书记有4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淮海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郑丽,书记就会将女儿嫁给他。淮海还没来得及调到政工科,地委书记调到北京任国家教育部副部长,书记也一起调走了,她临走时叫淮海复习功课,说国家不久就要恢复高考。一年以后,1977年冬天,国家恢复高考,淮海考上了兰州大学,去读“政治经济学”专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黄海商校当老师。黄海商校是一所老校,是1958年淮海的父亲调到黄海任地区商业局副局长时负责筹建的,当时叫黄海食品专科学校,后改名为黄海商业中等专科学校,“文革”时学校撤销,至1979年重新恢复。学校师资很匮乏,除了语文、数学和音乐、体育等基础课程的老师是本省的扬州、徐州师范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外,专业课如“商业经济学”、“会计学”、“物价学”、“统计学”等课程的老师,都是“文革”前本校或本省其它几所商业中专学校毕业的学生。当时省商校也刚刚恢复,知道淮海的学历和专业后,通过省商业厅调淮海到省商校,并开出优厚条件:上调一级工资,分一套住房,安排配偶或子女一人进学校工作。但黄海商校不放,说我们要重用。淮海很快被提拔为商校教务科副科长,主持工作,并且被做为校级领导第二梯队人员培养。但就在他事业一帆风顺之时,他遇上了一个小人,市商业局的政工科长玉如贵。 玉如贵原是市肉联厂的兽医,黄海市农校畜牧科的工农兵学员。1973年分到市肉联厂时,被抽到深挖“五.一六”分子学习班。一次吃中饭时,有一个“五.一六”分子菜吃不掉,又不敢倒掉,就分了一些给他的组长,玉如贵急匆匆吃完饭后就去打了小报告,随即组长也成了“五.一六”分子受到审查,玉如贵当了组长。后来玉如贵的连襟江波的父亲从市面粉厂调到市委组织部当干部科科长,玉如贵就通过这个关系,作为被发现的人才调到市商业局政工科,很快从办事员、科员、副科长一直当上了科长。他和淮海为敌的原因说起来也很让人想不到,他对人说:“我到商校去过几次,他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过。”他处处与淮海为难,正好,淮海也觉得在学校工作接触面太窄,市委机关又正在向基层单位选调干部,于是就调进了市纪委,由于推荐淮海进市纪委的人来头很大,玉如贵从中作梗也未能得逞。 淮海走进市纪委办公楼,里面有很多机关干部在打扫卫生,有几人爬在窗户上擦玻璃,这让他想起部队的热火朝天的生活;离开部队已16年,在部队时老想着退伍,回来后却又老是怀念部队,时间越久越是怀念得厉害。他又想起学校的那些老师,老是以为自己是知识分子,懒得连地也不肯扫,自己的办公桌也不肯擦。他找到“干部管理室”,里面有一个干部正在写东西,他走过去,将组织部的调令交给他。那个干部看了调令后对淮海说:“你就是路淮海。你认识我吗?” 淮海看了看他,摇摇头说:“不认识。” 那人说:“你是南字六0七部队的吧?” 淮海说:“是的。” 那人又说:“我叫陈光宗,也是南字六0七部队的,我们是一批兵、一条船上去的。” 淮海没有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了同一个部队的战友,他说:“你可能不是大别山那边的。” 陈光宗说:“我是二营的,在南京幕府山。”
第一章(二)
陈光宗告诉淮海,调淮海到市纪委工作,是他负责考察的。他看了淮海的档案,知道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后,心里很有顾虑,深怕通过组织程序考察得到的情况不真实,又私下专门到黄海县公安局刑警队去向李兰江了解。他问李兰江:“我们部队有个路淮海你认识吗?”李兰江说:“怎么不认识,宣传队拉手风琴的嘛,又和我是一个连的。这是个老实人,你放心。”当时在场的还有刑警队的教导员,说他以前在地区糖烟酒公司政工科,他敢拍胸口保证,路淮海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人品和性格还最适合干纪检工作。这样他才放了心。这时又有一人拿着组织部的调令来报到。此人叫夏家俊,25、6岁,比淮海要小10岁,生得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剃得光光的下巴发青,头发卷曲,像个巴基斯坦人,有点神经质,不住地眨巴着眼睛,衣服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劣质肥皂的味道,讲话慷慨激昂,讲一句话后总要微喘着气笑两声。陈光宗把他们带到分管常委的办公室。这个常委是淮海的老熟人,叫夏侯民,原是市糖烟酒公司的职教科科长,“文革”前黄海师专毕业的大专生,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他一下就当上了公司经理。后来企业制度改革,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竞争上岗,他落选当了书记。他的哥哥是南京市人事局局长,当时黄海市委组织部长是他黄海师专的同学,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在南京上大学,毕业后夏侯民请他哥哥将组织部长的两个女儿都安排了工作,夏侯民于是当上了市纪委常委。他见到淮海,说:“路‘教授’,课讲得好那。”又叫陈光宗去将检查一室、二室的主任叫来,将夏家俊分到检查一室,淮海分到检查二室,最后说道:
“纪检工作意义重大,关系着我们党和政府的纯洁性,对你们来说,是一项新的工作。没关系,慢慢就会熟悉的。我这里提两条要求:一是要注意自身的形象,做到廉洁自律,我们是查处别人的,打铁先要自身硬;二是要严守查案纪律,不徇私枉法,特别要注意保密,纪委内部工作特别是查案工作情况,严禁外传——千万不要在这两个方面犯错误。”然后问淮海和夏家俊有什么要说。淮海说没有,夏家俊却神经质地讲开了,还不时地挥着手,以助语言的匮乏,他好像为这次讲话作了精心准备,不断地说“刚才夏常委讲了”,重复着夏侯民的话,最后说:“一句话,三个字:‘好好干!’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他们被领到各自的办公室。检查二室是新建立的科室,主要工作职责,是查处市级机关各部门县处级干部违纪违法问题和指导市直部门、县处级企事业单位纪委的工作。共有7人,领淮海来的是副主任雍大雅,主持工作。主任叫吴建华,在县里下派锻炼,这类干部下派结束后,便不再回原单位,放到下面去当领导。还有一个是已到二线的原检查室主任朱老。其他除淮海还有3人,一个是部队营教导员转业的干部张凯,一个是从审计局调来的市会计学校毕业的学生郑宁,还有一个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干部叫孟心洁,淮海一见,惊为天人,真的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没有想到纪委机关还有这样美丽的女性。雍主任给他们分了工,淮海和孟心洁为一个调查组合,同时负责室里的文字工作。
淮海又去拜访了在纪委工作的两个熟人,黄海城就这么大,在城东遇不到熟人,在城西也会遇到熟人。一个是淮海爱人的中学同学的丈夫,叫胡东山,和淮海同一年当兵,在城西湖农场6761部队开汽车,退伍后先在一个工厂当工人,后调到市纪委给一位副书记开小车,那位副书记在离开市纪委时,将他调到办公室搞后勤工作。另一个是淮海姐姐中学的同班同学,叫陈剑飞。但淮海认识他,并不是因为姐姐的关系,而是因为储义民的弟弟储礼民,储礼民在报社当副刊编辑,和陈剑飞合作写小说,两人已发表100多篇短篇小说,淮海的岳父和储义民的父母家都在老地委宿舍,他在到储义民家玩时认识了储礼民,成为好朋友,就和陈剑飞相识。陈剑飞原在黄海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被选调进市纪委,才华横溢,现任宣教室副主任。他对淮海说:“你不该到检查室,在宣教室写文章,容易被领导看见,进步快。”
淮海想,写文章有什么意思,到纪委就是来查案的,玉如贵这帮家伙要是碰到我手里,非好好整整他不可。他到市商业局转组织关系时,玉如贵对他一脸笑,说我的连襟在市监察局当科长,叫江波,又说你是我们商业系统的人才,让人才外流,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淮海想,这家伙原来也会笑呀,真比白骨精还会变。
下班后淮海回家,见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他家厨房旁,他的6岁的顽童儿子正踮起脚、努力向上伸着头往汽车反光镜里看,见到他爸爸,说:“这个镜子里的人难看死了。”
淮海问:“谁的车?”
儿子说:“二舅的车,二舅来了。”
淮海走进屋去,见印小布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淮海,说:“第一天到纪委上班就这么认真。”
淮海说:“跟人说了会话。”
淮海的爱人印花枝从厨房里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儿子跟在后面也端着碗。“丁丁,叫舅舅吃饭。”花枝对儿子说。
小布走了出来,拿起“大哥大”给家里打电话。
淮海说:“开着桑塔纳,手拿‘大哥大’,什么时新你玩什么。”
小布把“大哥大”的天线往起收,说:“都是公家配的——你不要说,有这玩艺儿还的确方便。”
淮海到厨房拿来一瓶五醍浆,给小布倒了一杯,问花枝:“你也倒点?”
花枝说:“我不喝,你陪小布吧,少喝一点。”
淮海给自己的杯里倒了小半杯酒,小布嚷道:“倒满倒满,这点做药引子呢。”
淮海说:“我不能喝酒,意思一下,陪陪你。”
小布说:“什么不能喝酒,那一年我们在城西湖农场,一人一大搪瓷缸子古井贡,都喝下去了,你不是也没有反应吗?”
淮海说:“酒量我还是有的,可能是遗传吧,我爸爸每天两顿酒,喝了一辈子。但我喝酒以后不舒服,我睡眠不好,别人喝酒后好睡觉,我喝酒后兴奋更睡不着觉。”
小布说:“以后你喝酒可是免不掉了。我对你讲,在机关上班,工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不重要,关键是两样东西你得学会,一是打牌,二是喝酒。上级领导下来视察、‘调研’,检查组来检查,你不陪他们打牌、喝酒不行,你陪领导到县里视察、‘调研’、检查工作,你不打牌,不喝酒,你干什么?必要的时候你还要代领导喝酒。如果你不打牌,不喝酒,你就进不了圈子,就被‘边缘化’,什么重用、提拔、评先,都轮不到你,只有干事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