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宗告诉淮海,调淮海到市纪委工作,是他负责考察的。他看了淮海的档案,知道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后,心里很有顾虑,深怕通过组织程序考察得到的情况不真实,又私下专门到黄海县公安局刑警队去向李兰江了解。他问李兰江:“我们部队有个路淮海你认识吗?”李兰江说:“怎么不认识,宣传队拉手风琴的嘛,又和我是一个连的。这是个老实人,你放心。”当时在场的还有刑警队的教导员,说他以前在地区糖烟酒公司政工科,他敢拍胸口保证,路淮海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人品和性格还最适合干纪检工作。这样他才放了心。
这时又有一人拿着组织部的调令来报到。此人叫夏家俊,25、6岁,比淮海要小10岁,生得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剃得光光的下巴发青,头发卷曲,像个巴基斯坦人,有点神经质,不住地眨巴着眼睛,衣服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劣质肥皂的味道,讲话慷慨激昂,讲一句话后总要微喘着气笑两声。陈光宗把他们带到分管常委的办公室。这个常委是淮海的老熟人,叫夏侯民,原是市糖烟酒公司的职教科科长,“文革”前黄海师专毕业的大专生,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他一下就当上了公司经理。后来企业制度改革,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竞争上岗,他落选当了书记。他的哥哥是南京市人事局局长,当时黄海市委组织部长是他黄海师专的同学,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在南京上大学,毕业后夏侯民请他哥哥将组织部长的两个女儿都安排了工作,夏侯民于是当上了市纪委常委。他见到淮海,说:“路‘教授’,课讲得好那。”又叫陈光宗去将检查一室、二室的主任叫来,将夏家俊分到检查一室,淮海分到检查二室,最后说道:
“纪检工作意义重大,关系着我们党和政府的纯洁性,对你们来说,是一项新的工作。没关系,慢慢就会熟悉的。我这里提两条要求:一是要注意自身的形象,做到廉洁自律,我们是查处别人的,打铁先要自身硬;二是要严守查案纪律,不徇私枉法,特别要注意保密,纪委内部工作特别是查案工作情况,严禁外传——千万不要在这两个方面犯错误。”然后问淮海和夏家俊有什么要说。淮海说没有,夏家俊却神经质地讲开了,还不时地挥着手,以助语言的匮乏,他好像为这次讲话作了精心准备,不断地说“刚才夏常委讲了”,重复着夏侯民的话,最后说:“一句话,三个字:‘好好干!’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他们被领到各自的办公室。检查二室是新建立的科室,主要工作职责,是查处市级机关各部门县处级干部违纪违法问题和指导市直部门、县处级企事业单位纪委的工作。共有7人,领淮海来的是副主任雍大雅,主持工作。主任叫吴建华,在县里下派锻炼,这类干部下派结束后,便不再回原单位,放到下面去当领导。还有一个是已到二线的原检查室主任朱老。其他除淮海还有3人,一个是部队营教导员转业的干部张凯,一个是从审计局调来的市会计学校毕业的学生郑宁,还有一个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干部叫孟心洁,淮海一见,惊为天人,真的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没有想到纪委机关还有这样美丽的女性。雍主任给他们分了工,淮海和孟心洁为一个调查组合,同时负责室里的文字工作。
淮海又去拜访了在纪委工作的两个熟人,黄海城就这么大,在城东遇不到熟人,在城西也会遇到熟人。一个是淮海爱人的中学同学的丈夫,叫胡东山,和淮海同一年当兵,在城西湖农场6761部队开汽车,退伍后先在一个工厂当工人,后调到市纪委给一位副书记开小车,那位副书记在离开市纪委时,将他调到办公室搞后勤工作。另一个是淮海姐姐中学的同班同学,叫陈剑飞。但淮海认识他,并不是因为姐姐的关系,而是因为储义民的弟弟储礼民,储礼民在报社当副刊编辑,和陈剑飞合作写小说,两人已发表100多篇短篇小说,淮海的岳父和储义民的父母家都在老地委宿舍,他在到储义民家玩时认识了储礼民,成为好朋友,就和陈剑飞相识。陈剑飞原在黄海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被选调进市纪委,才华横溢,现任宣教室副主任。他对淮海说:“你不该到检查室,在宣教室写文章,容易被领导看见,进步快。”
淮海想,写文章有什么意思,到纪委就是来查案的,玉如贵这帮家伙要是碰到我手里,非好好整整他不可。他到市商业局转组织关系时,玉如贵对他一脸笑,说我的连襟在市监察局当科长,叫江波,又说你是我们商业系统的人才,让人才外流,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淮海想,这家伙原来也会笑呀,真比白骨精还会变。
下班后淮海回家,见一辆红色桑塔纳停在他家厨房旁,他的6岁的顽童儿子正踮起脚、努力向上伸着头往汽车反光镜里看,见到他爸爸,说:“这个镜子里的人难看死了。”
淮海问:“谁的车?”
儿子说:“二舅的车,二舅来了。”
淮海走进屋去,见印小布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淮海,说:“第一天到纪委上班就这么认真。”
淮海说:“跟人说了会话。”
淮海的爱人印花枝从厨房里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儿子跟在后面也端着碗。“丁丁,叫舅舅吃饭。”花枝对儿子说。
小布走了出来,拿起“大哥大”给家里打电话。
淮海说:“开着桑塔纳,手拿‘大哥大’,什么时新你玩什么。”
小布把“大哥大”的天线往起收,说:“都是公家配的——你不要说,有这玩艺儿还的确方便。”
淮海到厨房拿来一瓶五醍浆,给小布倒了一杯,问花枝:“你也倒点?”
花枝说:“我不喝,你陪小布吧,少喝一点。”
淮海给自己的杯里倒了小半杯酒,小布嚷道:“倒满倒满,这点做药引子呢。”
淮海说:“我不能喝酒,意思一下,陪陪你。”
小布说:“什么不能喝酒,那一年我们在城西湖农场,一人一大搪瓷缸子古井贡,都喝下去了,你不是也没有反应吗?”
淮海说:“酒量我还是有的,可能是遗传吧,我爸爸每天两顿酒,喝了一辈子。但我喝酒以后不舒服,我睡眠不好,别人喝酒后好睡觉,我喝酒后兴奋更睡不着觉。”
小布说:“以后你喝酒可是免不掉了。我对你讲,在机关上班,工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不重要,关键是两样东西你得学会,一是打牌,二是喝酒。上级领导下来视察、‘调研’,检查组来检查,你不陪他们打牌、喝酒不行,你陪领导到县里视察、‘调研’、检查工作,你不打牌,不喝酒,你干什么?必要的时候你还要代领导喝酒。如果你不打牌,不喝酒,你就进不了圈子,就被‘边缘化’,什么重用、提拔、评先,都轮不到你,只有干事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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