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
小说封面
陋 巷
作者:叶沁
引子
“勒紧裤带十七载,不插秧苗偏爱草;斗天斗地相互斗,醒后才知钱最好。”此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今人读之,定然不甚明白其中意思,何也?非诗句有什么深奥之处,而是短短几句诗,跨越的时间长达半个多世纪。人之欲望多多,首要须填饱肚子,否则生存成问题,“民以食为天”说明了吃对百姓来说的重要性,勒紧裤带在过日子,这日子过得苦不苦?可是那时的人们并不觉得苦,非但不觉苦,在身边找“作祟”的敌人,精力全放在与“作祟”的人斗争上,父子划清界线,夫妻反目成仇,机器停了,地也荒了,故有“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说。这样斗来斗去,直至斗的筋疲力尽,静下心来想一想,才知斗得一点没名堂,小平同志手一挥,纷纷“下海”经商挣钱去了,钱让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陋巷》试图通过对一群社会最低层的人生活描写,引领我们去了解一些未知的事情:
上海的弄堂最多,像团乱麻,尤其是原先的南市区,人口十分密集,弄堂纵横交错,不熟悉的人走进弄去,如同进了迷魂阵,再也甭想走出来。弄堂名字也稀奇,有甜的、咸的,有鱼有肉,有菜有瓜,有筷子的、羊肠的,也有鸡鸭命名的。这些弄名有什么特点?你觉得吗,都跟吃有关系。可想而知,那时的人没吃的,一心想着吃,给弄堂取名字的时候,自然也离不开吃,把这些弄名放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桌满汉全席。
在许许多多的弄堂中,有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叫格子弄。格子弄原来的名字也与吃有关,叫“鸽子弄”。 因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干苦力的,每天早出晚归,外界将这条没有弄名的地方叫做“鸽子笼”,里弄干部上报街道时将“鸽子弄”报了上去;街道干部稍通文墨,觉得不雅,便大笔一挥,将“鸽子弄”改为“格子弄”。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格子弄也不例外。
请看——
一、行好事粮票被盗
陋巷 一、行好事粮票被盗
本帖最后由 叶沁新浪博客 于 2012-5-31 10:42 编辑一、行好事粮票被盗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停了。
粪车咯隆咯隆声近,挨家有人将马桶拎放在门口,弄堂二百多只马桶掀过盖后放回原处,咯隆咯隆声远去。臭气还没散尽,妇人们不约而同的来到阴沟旁,向马桶里倒点水,晃一晃,倒掉,再倒进毛蚶壳,一手扶桶,一手刷子翻动着桶里的壳,像在炒菜,再倒出毛蚶壳留在瓶罐里,明天用。
一缕缕烟在弄堂各处升起,不时有人开始生煤球炉,原本驱散的晨雾,又被弥烟笼罩。虚幻的晨雾被实在的呛人的烟雾代替,有人倘若这时侯从前弄进后弄出定会被烟呛得流泪。如果说,粪车的咯隆声每天唤醒了人们沉睡的梦,那么,弥漫的炊烟却驱使着人们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活。
常林嫂蹲在门口对着炉门煽着扇子,噼啪声中炉口窜出火苗,窜出烟灰,火苗映红着她起皱纹的脸庞,烟灰染着她爬上发际的银丝,辣辣的烟催着她流泪。
常林嫂回屋时,大女若洁弓着腰正从阁楼沿梯下来,梯子不高,仅四档横木,站稳后她把放在梯口的脸盆托了下来。盆里装满了积水,屋顶漏雨,经稻草过滤过的水,黄黄的,似尿。阴沟离门口不远,几步,若洁端着脸盆去把水倒入阴沟。
梳洗完,若洁披了件褪了色的灰衣服,拿了根筷子。常林嫂知是要去买油条,小心地从蹩了脚的闹钟下抽出小本子,翻开夹粮票一页,递了半斤粮票给女儿。“粮票没了?”,若洁见小本子里粮票已用尽。“昨天居委会已通知了,今天要去领粮票”。
若洁出了门,她向朝南的铺着石子路弄堂走。格子弄呈“V”字型,弄口都朝东。居住格子弄的人自称铺着石子路的巷子为前弄堂,泥泞坑洼路面的巷子为后弄堂。前弄堂在若洁11岁随父母逃难来时就有了,屋舍相对齐整些,路面铺着石子也好走些。走出弄口,对着的是给水站(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自来水,给水站是大家打水的地方),绕过给水站,沿着刘家弄是一所小学的篱笆。刚来上海她就在篱笆内的教室里读过夜校,然后进了中学,每每经过这里总有一份亲切感。穿过东街,便是一家点心店,大饼油条粢饭豆浆,有钱人常坐在条凳上吃。若洁付了8分钱、1两粮票,守着刚从氽在油面上捞起的油条,选了两根粗一些的,小心地用筷头对着油条的背面穿了两根。因油条两头是黏牢的,若从油条中间穿过去,油条两头搭得不牢地方就会散开跌落,她曾有过这样惨痛的教训,心痛过一阵子。
弄口,她遇见了“小宁波”——以前中学的同学,班里的才子;因他爸是做裁缝的,这一带小有名气,人称“宁波裁缝”,故将其儿子唤作“小宁波”;他爸一心想望子成龙,一出生时将儿子取名为曾耀庭,希望儿子将来能光耀门庭。“小宁波”还真争气,眼下已高中毕业,正准备考大学。
“若洁,最近好吗?”,“小宁波”见若洁绕着给水站走来,脚底生了根,嘴里发着声。 “嗯!”,若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柔柔的眼神、浅浅的笑容,每每会使“小宁波”激动不已,睡不安眠。
“这两天我正在看《基度山伯爵》,太精彩了,看完给你送去。”,“小宁波”找着话题,这些话题来自过去若洁如痴如醉看书的日子。
“不了,一点时间也没有。”,温软的、委婉的语气中参杂着无奈。若洁心里明白,今非昔比,两年前她父亲因公去世她顶替进了红旗纺织厂,她就再没有中学那段快乐的日子了。常林原本是纺织厂的临时工,会干泥工、木工、电工活,专门在厂里修修补补、搭建一些简易房。一次一间厂房有些漏雨,常林爬上去检修,不慎跌了下来。起先没什么,膝盖跌青一大块,不能走动。原以为,在床上将息十天半月就会好,谁知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痛的半夜里哇哇叫,到医院再去一查,告知是骨癌晚期,常林嫂到厂里哭得呼天抢地。厂里领导倒也明理,在常林临死前征求他有什么要求,常林指指身边五个女儿说放心不下,大女儿已中学毕业是否可作为正式工到厂里工作,厂领导研究后同意了常林临死前的要求,若洁进了红旗纺织厂成了一名纺织女工。
“小宁波”理解若洁说的是实情,自全家担子压在她肩上后,他们很少见面,不禁既爱且怜,怔怔望着她说了一句:“你要多注意身体!”。“嗯!”,既是感激又算是道别,若洁脚下掌握着时间,等会要赶着上班,挪动了步子。
“那过两天同学聚会你可一定要来噢!”,“小宁波”舍不得若洁这么快离去。
“嗯,一定!”,声音留给了“小宁波”,身影却慢慢地隐进了弄堂里,声音美,身影更美。
“‘小宁波’!人家人都走了,还站在那里干吗?”,是汪琪的声音,也是他们中学的同学,“小宁波”与若洁的那副样子和对话全被汪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说不出的酸味。她家楼下开了一爿烟纸店,也就是卖些香烟、肥皂、草纸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汪琪中学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一直帮父母照看着店面。她暗恋着“小宁波”,也耳闻“小宁波”与若洁关系不错,没想到今天入眼一幕,“小宁波”竟对若洁那么痴情,不禁气朝上冲,直呼“小宁波”绰号,平时她总是嗲嗲地叫“曾耀庭——”,还拖着尾音。刚才呆在弄口的“小宁波”被汪琪一喝才醒了过来,抬头见窗口探着汪琪半个头,一张似嗔似怨的脸,“哦,早啊!你前天送来的布料我爸已将衣服做好了,有时间来拿一下。”,边说边脚下抹油朝学院路方向走。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汪琪心里嘀咕着,一直见他没了影。
若洁提着筷子进屋,看见桌上妈已经舀好一碗泡饭。常林嫂轻声问了一句:“买了两根?”。若洁指指还躺在被窝里装睡的五丫头若敏,笑笑说:“嗯!她喜欢吃。”,然后从竹架上拿下昨天吃剩下的咸菜,端起泡饭吃了起来。常林嫂也从竹架上拿下一个空碗,掐了半截油条,再掐成五段放进碗里,倒上些许酱油,递给若洁。若洁夹了一段油条,蘸着酱油,往唇里抿了抿,启齿咬了一丁点,咸咪咪、油么么、若有似无,那感觉真好。三下五除二,一碗泡饭下了肚。从床沿站起来,见睡在上面的三个妹妹都醒了,老四若红正眼睁睁盯着下面桌上的油条,若洁摸摸若红头笑笑。转身取下挂在钉上的布袋,她看了看袋子里的轮渡月票、饭票和零碎钱,向母亲道了别。
常林嫂回身瞥了一眼桌上,碗里还有三小段油条。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嬉笑喧闹的声音后留下了一桌子碗筷和床角待洗的衣服,常林嫂拾掇完这些事后看看时辰还早,开始糊火柴盒。糊火柴盒的活是常林嫂好不容易向里弄干部争取来的,虽然这份工作的收入十分微薄,糊50个火柴盒才1分钱,但这些活可以拿回家做,再说孩子们课后没事的时候也帮着一起糊盒子,一天也能挣它几毛钱。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常林嫂拿着购粮证、户口簿,这些都是去领票子必须带上的,当然还有那枚印章,是常林的,他死后还一直用着,每次领票子盖章时,常林嫂心里总酸酸的,为死人酸,为孩子们酸,为自己酸。“常林嫂,去领粮票啊?”,弄口汪琪妈与常林嫂打着招呼。“是呀,你也去呀?”。两人刚走出聚奎街准备弯进学院路的时候,被路口正在老虎灶前喝茶的“螃蜞”叫住:“丈母娘,去领票子啊?”。常林嫂本不想搭理,可同住一条弄堂,脸上拉不下,勉强答着:“没上班呀?”,并加快脚步。“今天上中班!”。“常林嫂,你家若洁什么时候与‘螃蜞’好上了?”。“别听他瞎说”。两人一起来到居委会,已有不少人在排队。
“旺琪妈,我家的小孩都在长身体时候,胃口越来越好,这点定粮根本不够吃,也不知你家怎么样?”,常林嫂试探一下。“还不是!天气要转热了,两个小孩一点不肯将就,吵着要做几件衣服,上次发下来的布票早就用完了,我本想换换被夹,这点布票那够?”。“我们家孩子多,改一改,补一补,大的穿了小的还可以穿,倒可以将就,是不是可以用布票与你换些粮票?”,常林嫂想着家里还有些没用完的布票。“可以是可以,我们家剩余的粮票也不多,最多也就三五斤的”。“那好!回去后我上你家”,常林嫂将粮票、油票、布票、肥皂票、豆制品票、香烟票等十几种票子一一清点后,分别夹进户口簿里, 用布包好,欲走时被旺琪妈叫住:“我们一起回去吧!”。
两人回来时见给水站旁边围着许多人,汪琪妈说:“常林嫂咋回事?去看看!”。
大家都在帮着摔倒的人,“‘老秀才’?怎么摔成这样了?”,见“老秀才”躺在地上额头流着血,半身湿漉漉的,水桶甩一边,汪琪妈扶起他。“快送医院吧!”,见他双目紧闭,常林嫂俯下身帮忙。汪琪妈抬头一看“小宁波”也在旁边:“你力大,过来帮帮忙!送他去医院”。常林嫂、旺琪妈将“老秀才”扶在“小宁波”背上。“汪琪,把票证放好,我与常林嫂送他去医院。”,汪琪妈见女儿在烟纸店伸着头看热闹把手里东西递给了汪琪,常林嫂嘴里喊着“快、快!”与汪琪妈一左一右护送着“老秀才”去医院。
“汪琪妈,前几日‘老秀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如此不济?”,常林嫂想汪琪家在他对面,知道的事情总多些。“还不是!要怪该怪他那个外甥,从乡下刚出来,一时生活没着落,把他的粮票全拿走了。我问了‘老秀才’几次,他爱面子,总说还有口粮。我估摸着今天这事与他外甥有关”。“那仁杰不知道这事?”。“他呀,在郊区上班,哪有时间?十天半月难得来看一下他爹”。她俩一问一答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到了医院急诊室,一阵忙乱,“小宁波”去挂号,常林嫂和汪琪妈扶着“老秀才”躺下,静下后,常林嫂觉得尿急,便将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汪琪妈:“我去一下厕所”。等常林嫂上完厕所返回,急诊室已挤满了人,汪琪妈、居委会杨阿姨、“小宁波”、“螃蜞”都在,布包着的东西搁在床头,常林嫂拿回,对汪琪妈说:“孩子快放学了,我得赶紧去做饭。”,匆匆往回赶。
做完饭,等待孩子们的间隙,常林嫂取下闹钟下的本子,打开布包着的户口簿,准备将各类票证分放进本子里。一看,傻了眼,户口簿里的粮票全没了,不禁一阵头皮发麻,颓然坐在床沿伤心地哭了起来。常林嫂不敢大声哭,很快收住了,把眼泪抹干净,孩子们马上就要放学,怕给孩子们看见,心想,这事还是晚上等若洁下班回来商量了再说。
常林嫂一家往后的日子将怎么过?请看——
二、相待落难相异人 {:soso_e163:} {: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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