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兰(我与一个背包客女孩的爱情故事)
人们常说中国最好做的生意就是餐饮,因为这是一个对食物情有独钟的国度。在创业浪潮的背景下,我听从家里人的劝导,在中国中部城市湖南长沙开了一间石锅鱼店。营业五年以来,生意勉强维持,不好也不坏。当时我的店里招了2名服务员和2名厨师,而我个人呢,则专门负责收银。在做生意这块,我本人没什么天赋,但却喜欢跟形形色色的人交朋友,倾听他们身边的故事。他们是单身的年轻人、小公司职员、商超里的服务员、实习医生、以及兼职派单员等等。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我就遇到了这么一件奇事,它跟饮食无关,却牵扯到另一个更宏大命题。我向来也是个文艺爱好者,现在就把我所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这只是个例,并不妨碍整个社会运转,姑且把它看做是一次有趣的探险。
2017年开春的时候,南方的天气异常暖和,几乎每天都是艳阳高照。那天正是周六,当时红星广场正在举办促销活动,有个全球知名的化妆品公司在广场中央弄了个人体彩绘表演,这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多游客驻足观赏。这次表演离我餐馆不远,大概也就百来米的距离。等到表演结束,人群散去之后,一个中等个子背着旅行包的姑娘站在餐馆玻璃门前。当时我在街上树了一块招聘兼职服务员的启事,因为店里的一个女工乡下亲人过世,我给她批了5天假期。
姑娘透过玻璃往店内扫视了一圈,然后推门进来。她径直走到前台,就站在我的跟前。这是个皮肤黝黑但长相精致的姑娘。
“你这里还招兼职吗?”她开口问我。
我回答是。
然后姑娘又问了一些事,例如是否能在餐馆内过夜,她自带了睡袋和防潮垫。我告诉她可以睡在二楼的小隔房里,但在此期间,我必须回收她的身份证以做抵押,她对此并无异议。我请她到餐桌上详聊,顺便打听她的背景,我可不希望招来一个不明身份的罪犯。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希兰”
“是真名吗?”
“不,这是我流浪时给自己取的花名,在外流浪的背包客都喜欢用花名来互相称呼对方”
姑娘态度诚恳,对我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原来她是一个流浪者,一个长年累月在外漂泊的背包客。这是我头一次接触这类人,以往也只是在电视和新闻上见过。我对希兰讲了些夸赞的话,因为一个单身女人四处流浪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我简单盘问了一些事情,希兰也都如实做了回答。不过为了考验她的服务意识,我最后给她出了个假设命题:我问要是在店客户觉得不满意时该怎么办?“那就当面问他不满意的地方,然后改进”希兰很直爽的回答我。老实说这个答案并非我想要的,但她却比大多数人要乐观的多。以往我请来的都是些没多少文化的乡下丫头,我可不是瞧不起她们,而是当她们在遭遇此类情况时,通常只会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不管是否自己有错,都只会一个劲的赔礼道歉。我觉得这个姑娘挺有趣,就答应招她入职。
我们谈妥了契约。希兰在我的餐厅做临时短工,为期5天,每天工作10个小时,报酬是120元/天,同时我给她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宿之地。我带她绕着餐馆走了一圈,简单介绍了工作环境。在路过两个大圆桌时,她忽然停下来问我,
“今晚开始我就在这儿过夜,你看行吗?”
“随你”
餐馆早上9点开门,晚上9点关门,不提供早餐夜宵,只卖中餐和晚餐,此时间以外都属于员工自由活动,他人无权干涉。我们讲清规则之后,姑娘就安心住了下来。
希兰并没有让我看走眼,她勤奋努力、工作踏实,与人为善,这比一般的兼职姑娘聪明多了。而且就在她工作的那5天里,整个餐馆的气氛都活跃不少,我遇到的几乎每位老顾客都在夸赞她,都想要通过我私下里打听她的状况。
等我们合约结束的时候,我希望希兰多留几天,但她却告诉我缘分到了,是该分别的时候。我没有勉强,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她接下来的打算,因为在我看来流浪者总是神神秘秘,他们从哪来到哪去,每天吃什么睡在哪里,这些东西总让人好奇想一探究竟。但希兰仿佛并不打算要告诉我这些,她搪塞给我一些理由,然后拿着她应得的那份报酬就离开了。
偶尔空闲时候我还在回想这个姑娘,她现在会在哪里落脚,是在餐馆打工还是露宿街头,但我猜希兰终归是有办法的。
半个月后,我几乎快要把这事给淡忘了。一天黄昏时分,餐馆生意正好,我忙着招待收银,此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小伙,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但他穿着破旧,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他一走进店里,服务员就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多备了个心眼,心想要是他胆敢在这里耍无赖,就等着去见警察吧。我往墙壁上挂着的社区警察电话忘了一眼,偷偷记下了那串长数字。
小伙子把餐馆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踉踉跄跄的朝前台走来。
“吃饭吗?”在没弄明白对方来意之前,我还算客气的同他问候。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迟疑了一会,之后才吞吞吐吐的同我说,
“您好”他用了尊称,显得很是客气,同时话里还带着歉意,“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一个叫做希兰的姑娘,她不久前应该在您的店里短暂待过”
很少有人在下馆子时这样称呼老板,我开始注意这个年轻人了。
“她在这里待过5天,做兼职服务员”
我把实情告诉了他。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就像饱受饥饿的难民突然间领到食物和饮用水一样。
“那她告诉您接下来去哪了吗?”
我摇头回答他并没有。
他垂下头,仿佛很失落,独自在喃喃自语,
“也对,别说您了,就连我她也从不透露去向。她总是想到哪去哪,没人知道她心里真正都装些什么”
我说了些安慰他的话,并请他在店里吃顿便饭,因为他认识希兰,那我就把他当成是朋友的朋友。他接受了我的提议,要了一份西红柿炒蛋,我猜他是外地人,他告诉我祖籍江苏。我跟厨房打了招呼,要他们多放点糖,年轻人随口说了谢谢。
我安排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之后去接待其他客人。餐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直到8点以后才安静下来。年轻人一直没离开餐馆,他望着外面的行人发呆,等到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我走过去同他攀谈起来。
我问他跟希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到餐馆来找她。他神情紧张的望着我,满脸严肃。沉默一阵以后,他忽然说:
“差不多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爱上了这个四处流浪的姑娘”
我调整姿势,做好了听他讲故事的准备。
他接着往下说,
“您是个好心人,流浪者都喜欢跟您这样的人交上朋友。既然您过去帮过希兰,也请我吃过晚饭,那我就没必要对你隐瞒了。我想您肯定也对这个迷人的姑娘有过好奇,想着打听她那烈女般的传奇冒险生涯。她渴望自由、不受约束,就像未接受文明开化的封建清朝人。可她又是聪明、独立、充满个性的现代女性。这可真是矛盾。要是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说说希兰的故事,我想这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我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既然他想说那我就洗耳恭听。以下就是这个年轻人跟我所描述的他的遭遇。 出了青年旅社,一路上我都在回想那间小屋。很明显那就是个男女混住的地方,大家互不认识,来自天涯海角,不同民族不同性格,谁也弄不清楚对方的背景脾气。这时我开始担心希兰,害怕她遭受欺负,可怜眼前这个姑娘,为了节省每晚上百的宾馆费用而蜗居在此。在某一瞬间,我甚至有了保护她的念头,有了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想法。可是事后呢,我又转念一想,既然她如此随便,把自己置身这样一个处境,那么她也肯定不是个检点的姑娘。这到也验证了我那朋友的说法——流浪的姑娘是没有尊严的,她们随时做着献身准备。
这么一想之后,我坦然多了。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一起渡过,又吃又喝,还做其他事情。希兰开心的像个孩子,她走前头,我跟在后面,只要她在某个摊位前停住,我就立马跨步凑上去。她对我坦诚相待,毫无保留,把过往旅途中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给我听。例如她花费7天时间骑单车环游海南岛,她跟随几个陌生人从江西沈子村上山,然后徒步穿越武功山……我发现,但凡只要说起旅行跟自由相关的话题希兰就格外开心。
跟这么一个流浪姑娘待在一起是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因为她有讲不完的奇闻趣事,这可比长年累月待在办公室精彩多了。再者,希兰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她很清楚怎么跟一个性格内向的人相处。一路上,她频繁叫喊我的名字,亲切的就像蜜月期的情侣。她精力充沛、永不停歇,刚从这家店铺出来,稍后又钻进下一家。她站在一件制作精良的丝绸前,跟我谈论苏绣与湘绣的区别,我连半句话也插不上。过后,她又走进一家传统草鞋店,蹲在地上去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穿针引线。
深夜来临,我的身体发出疲惫信号。这时我又想起白日里朋友的暗示,何况我眼前就站着个活生生姑娘,我内心的恶魔更是蠢蠢欲动。
有些话我藏了整天,现在也是时候挑明了。于是,我装作多情公子的口吻说,
“那么……这么晚了,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吗?”
我发誓这是我此生说过的最违心的一句话。而且当我开口后,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希兰立在原地,莫名其妙的望着我。
“我们去找个地方睡觉如何?”
然后,我又把那些蠢话再问了一遍。
“睡觉?”希兰用轻蔑和憎恨的眼神盯着我,“你原来是这么一个人,从一开始你就安着龌蹉的计划。昨晚你帮助我,纯粹是出于好心,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会获得什么报酬。可是现在呢,你居然暗示我,跟我谈条件,这跟穿着西装私下却干着打架斗殴的流氓行为有什么区别。要是我早点看清你的真面目,就根本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好在我履行了我的承诺,现在我们两不相欠,再见”
说完,希兰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自知理亏,羞愧难当,没敢去追她。
对她,我原本没什么坏主意,只是我的朋友……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那些令人躁动不安的诱人暗示……我真后悔,我不该听从他的胡说八道,然后怀着想入非非的念头来糟蹋一份友情……现在好啦,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一位朋友,亲手把爱情的萌芽给掐断了,而且无地自容。
跟希兰分开第二天后,我就回到了南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感觉日子空空落落。自从周庄回来后,我开始讨厌先前的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我厌倦了朝九晚五,厌倦了惟命是从,厌倦了无休无止的加班。在工作中的某个瞬间,我忽然会想起那个自由流浪的姑娘,想起她的音容相貌,想着她经历过的冒险故事和看过的人间风景。我渴望再见到她,哪怕再待一个晚上也行。我猜那时,我已经爱上这个四海为家的姑娘了。
上班之后,我又过上了之前没日没夜的日子,每天都被塞的满满当当。我像个木头一样做着上级安排的事情,没有感受、没有快乐、没有未来。
大概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希兰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此时身在南京,并打算在这儿待两个晚上。她邀我出来见面,是那种纯朋友之间的约会。
一下班我就朝高淳老街赶去。希兰住在附近的一个青年旅社,旅社旁边有个知名超市,她就在那儿等我。
“我以为你没脸再见我了”希兰一看见我就拿上次的事挖苦我。
“那么你还在生我气吗?”我羞怯的问她。
希兰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我,转动着她那灵活的两颗黑眼珠子,骄傲的说,
“别那么小气,我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收起你的那些人情世故吧,正因为你们这些文明人的多疑和猜想,才会错失掉很多的人间美好。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一个在路上认识的善心人”
善心人,她居然这么描述我,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说实话,我本来就没什么主见,现在她只要稍微哄一下我,我就再次陷了进去。这个女人肯定会读心术,她懂得操控男人的心思,把我的灵魂死死攥住。
我跟老板说慌,请了1天假期。到第二天见面时,我熬夜做了个计划,我把整个南京城内好玩的地方都标了出来。出发之前,我刮了三次胡子,把皮鞋刷的锃亮,穿着像参加公司年会一样正式。一见面,希兰就不断的取笑我,
“你打扮这样,我反倒有些不习惯呢”
她这么一说我立马变得拘谨。没想到这个女人却放声大笑起来,她总是这样,鬼灵精怪,叫人难以摸透。
我把昨晚弄好的计划递到希兰手里,谁知又遭到了她的一顿嘲笑,
“哈哈,原来你是个照计划过日子的可怜人,来吧,把这里百分之九十五的安排取消,我们走到哪算哪”
之后她快步登上开来的公车。我别无选择,也跟着挤上了公车。
我们又度过了愉快的整天,跟希兰一块,你总能听到她的欢快笑声。这个姑娘随时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无论我们身处何处,也不管周遭的环境多么平庸,她总是可以在某些寻常之地发现新的乐子,然后跟我说上一堆可有可无的理论。而我呢,就站在身旁听得如痴如醉。
晚上,我们沿着秦淮河边散步,一直聊到深夜十一点才想起回去。至于聊了什么,我丁点也想不起来。我把她送回青年旅社,在分别前她告诉我明早要启程去安徽宣城。
“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希兰思考了一会,回答我,
“应该不会”
我们就此告别。
我拖着失魂落魄的身体回到家里。“希兰明天就离开南京”我一直想着这句话。这话就像是给我下达了无期徒刑判决书一样,我只剩最后半天的自由了,明早之后就要各安天涯。
整晚我都辗转难眠。想到往后几十年浑浑噩噩的人生,我就很不甘心。哎,一个人单身久了就总爱胡思乱想。尤其在希兰这根救命稻草出现之后,我产生了强烈的妄想,我渴望逃离现在的生活,去跟随希兰当一个自由流浪者。
那时我在南京的一家软件公司上班,负责其中一个项目的研发工作,每月可以领到8000块薪水。我的上级是个奖罚分明的人,他很欣赏我的能力,总在部门和公司会议上有意无意的表扬我。当时公司发展很快,马上就要空出来一个副总职务,当时在公司里私下已经传出风言,说这个副总职位将由我的现任领导出任,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件好事。
在即将调走前,我的这位领导曾私下跟我交代,他答应把他走后留下来的部门经理职位让给我,而且他也已经向老板提交了书面汇报,对方也并无异议。我对他很是感激,直到现在也是。可是,为了这个不安分的姑娘,我还是辞掉了那份原本很有前途的工作。
哎,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着了这个姑娘的魔,但这又能怎么办呢?她从来没有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我,也没有用威逼利诱的语言引诱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自毁前途。
回家后我算了一笔账,我工作5年,身边有7万多存款,这笔钱足够我流浪1-2年。我没打算告诉家里人,因为他们是决不会允许的。我做好了跟希兰流浪的准备,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浪费几年青春又如何呢?我的母亲一直希望我成家立业,她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家乡女孩,但我丁点感觉也没有。
我身边大多是庸庸碌碌之人,大家都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为生计奔波,为人情世故操劳。过去我认可这样的生活,也渴望照此耗尽余生,直到希兰的出现。这姑娘使我感到新鲜,不仅指她的身体,更是指她的生活。你说,谁不愿意跟这么一个敢说敢做的姑娘谈一场恋爱呢,哪怕第二天就分道扬镳,永不相见。可嘴上虽这么说,但真要是分离却是痛苦万分的。
第二天清早我就提出了离职报告。好几个人过来问我缘由,但都被我编造的故事给打发走了。我的老领导替我感到惋惜,但也无能为力。因我执意要走,公司最后只得放行。我把离职决定告诉希兰,告诉她今后在中国大地上又多出了一个流浪者。希兰惊讶的问我是不是疯了,她反复劝我回去,并拿前程、未来说服我,但已于事无补。
“你真傻,真不应该为了一时新鲜而放弃大好前途,你早晚会因此而后悔的”她在电话里说。
“那就等到后悔之日再说“我这么回答她。
一个月后,我正式办完离职手续。我几乎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去找希兰了。那时她去了黄山脚下,在汤口镇落脚。当我赶到的时候,她病倒了。这场病来得很快,前晚她还生龙活虎的跟我探讨接下来的旅游生涯,可等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她突然整个人就萎靡不振,中午就摊倒在了旅馆过道上。
我猜想是长期以来的恶劣生活环境和不停奔波所产生的劳累造成的。为了照顾希兰,我搬出便宜旅馆,换到了当地条件最好的酒店。
她睡了18个小时才醒来。我就一直在旁边照顾她,眼皮都不敢合上。我第一次对生命心生恐惧,我真害怕眼前暖和的身子下一秒就变得冷冰冰。因此每隔5分钟我就去搓她的手臂,仿佛我这么做就能把希兰留在身边一样。
我趴在床前,整整哭了一宿。我从没觉得生活如此绝望过,就好像亲眼见到心爱之物被人夺走,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发生一样。
一有什么不对,我就跑到镇上去找大夫,那个带眼镜的老实中年男人来来回回往酒店跑了3趟。经过打针和调养,2天以后希兰才有力气下床。那时刚好碰上南方的梅雨天气,这场雨整整下了半个多月,地上几乎就没干过。为了希兰的身体着想,我坚决不让她出门远行,而那段时间里,她仿佛变了个人,说话轻言轻语,或许是病毒使得她身体虚弱,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她身边就只有我这么一位朋友,当然是对我温顺体贴,言听计从。我感觉在精神上快要拥有了她。
整整二十来天,我们待在酒店里寸步不离,希兰早把我当做唯一可依靠的对象。
那段舒服日子给我造成假象,我误以为生活发生了转变,我想经过这次磨难,希兰会稍微收敛,甚至放弃之前对流浪生活的执着,乖乖回到一个女人本应有的社会角色里去。我一度还天真的幻想着在哪个适合时间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并计划着在哪座城市安家立业。所有的一切我都打算好了,只要能和希兰在一起,其他我都不在乎。可是我根本就不了解希兰,她压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是个疯子,是个偏执狂,我想只有疾病和死亡才能真正让她停下脚步。
等到两天之后,天空一旦稍微放晴,希兰就吵着闹着要离开。我好心好意劝她,拿病痛来威胁她,但都没用,在自由面前,这个倔强姑娘根本听不进任何建议。我没得法子,只得收拾东西跟她一起流浪。
就这样,我正式过上了流浪者的生活。 我的老家原本在江苏省宿迁市,我在江南水乡长大,后来在南京念的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待在那座城市。我在一家发展良好的软件公司上班,负责产品研发这块。也许现在你看不出我是干哪行的,但在以前我绝对是个保守念旧的传统男子。我奉守憨厚淳朴的人生信条,兢兢业业工作,踏踏实实做人,诚实本分、遵纪守法。总之,跟你所见的千千万万普通人别无两样。
2016年3月份,我所在的部门都在连夜加班赶制项目,等到4月中旬,任务总算是拿下来了。老板为了给我们奖励,给所有人批了5天假期。可这样一来却让我犯愁了,因为我是个十足的宅男。平日里除了工作外,几乎没有别的嗜好。我不喜欢出门,不太爱跟陌生人交朋友,虽然我年岁也不少了,但至今没接触过男女之情。对于女人我有过冲动,但始终没想好要跟哪种姑娘共度余生。我身边的女人大多平淡无奇、单调乏味,她们通常拥有贤妻良母的品性,跟她们结婚我愿意,但爱上她们就太难了。或许我这么说会使得你糊涂,但是很快,你就能明白我接下来的疯狂举措了。
假期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快要憋不住了。那时我真希望领导把我召回去,让我加班,让我参与一些其他项目,总之能让我忙起来就好,因为我这样一直闲下去是肯定会得抑郁症的。
我把处境告诉了同事,他们却取笑我生来就是个劳碌命。某天晚上,一个同事给了我建议,他要我出去旅游,去外面放松休息。反正我别无选择,就听从了他的提议。不过我不愿意出省,也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再三比较后,我决定去周庄看看,也就是那个被称为东方威尼斯的地方,明朝首富沈万三的故乡。南京离周庄只有135公里,车程大概2个小时,第二天清早,我就搭车去了周庄。
去过外地旅游的人都有这种感受,那就是中国游客在参观景区的时候,总是成群结队、蜂拥而至,不管是否旅游旺季,只要稍微知名的地方,那儿便总是人满为患。在周庄,你随处可见戴着红帽子的旅游团队,他们规模庞大,成员众多,往往是几十个人一起,叽叽喳喳、指着指那。他们跟在导游后面,像洪水般涌进古镇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各个重要景点。但凡有可观之处,都是这些红帽子身影。
我被庞大的人群挤到了边缘地带,像个散兵游勇四处闲逛。我只要一见到高举旗子的队伍,就尽量避而远之,选择往人口稀少的地方去寻找新发现。
就这样,在一次躲避“红帽子”军团的时候,我拐进了眼前的巷子。这条巷子很长,地上是被太阳晒干的裸露泥巴,两边则是青砖灰瓦马头墙。大概沿巷子前行十几米后,耳后已听不到人群的吵闹声音。等完全走出巷子后,眼前既是一大片空阔土地。
那儿的环境并没有多少可供描述的,无非是当地农民用来种植蔬菜的果园。但在一块断裂的围墙旁边,坐着一位姑娘。她面前搭着画板,手头挥着画笔,侧脸面对着我,正以远处的古老建筑为背景作画。
姑娘全神贯注在画中,显然没察觉我的到来,或者说她心无旁骛,无暇抬头去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她大概离我十步距离,穿着连体碎花长裙,头戴白沿边帽,长发披散落在胸前。至于她的脸蛋,是中等偏上的模样,不过当她沉浸在画中时,却是个颇有气质的仙女。
我在原地站了三分钟,也没见姑娘搭理我。之后我自感无趣,于是便原路退了回去。
去过周庄的人都知道,那儿就是个建在水面上的人类文明。各种水路贯穿小镇,横七竖八,像个复杂的蜘蛛网。环绕在这些河水两旁的是明清和民国时期的建筑,青砖长廊、徽式古宅、窄石拱桥以及通向水里的台阶。我重新混在拥挤的人群里,跟着大部队走动往西,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我就把这个地方给摸熟了。
时间到了下午,旅行团陆续退出周庄,剩下的都是些稀稀拉拉游客。我打算还待一会就离开。我在镇上的某条古街走着,两边尽是些古董店、特产店以及烤猪蹄店,每当有游客驻足观望时,这些店家就像盯上猎物的狮子般两眼放光。
当我拐进某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时,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音从一个古董店内传出来。我走过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正相对而立,旁边是摔碎在地的七零八落陶瓷残骸。我认出来这个姑娘就是几小时前那个绘画仙女。
我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几分钟,从对方的争辩中大概听懂了缘由,案件很清楚,是这个姑娘在店内行走时,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台面上的瓷器,但显然姑娘不愿承认,希望用监控来判定责任。可店家宣称监控坏了,但打翻陶瓷却是他亲眼所见。事情就僵在了这里。
没有第三者可以作证,两人互不让步。闻讯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很快这儿就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我想要不了多久姑娘就会哑口无言,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倾向于帮老板说话。
就在此时,我忽然抬腿迈进店内,走到老板跟前同他交谈,希望能妥善处理此事。对方惊讶的打量我一眼后,开口要价800元损失费,我不同意,并表示最多出500。然后我听见他说了些吃亏、算了之类的啰嗦话后,最终勉强答应和解。我迅速支付了这笔费用,然后就冲出了店铺。出门之后,我都能感觉到心脏在强有力的跳动。
整件事就发生在一刹那里,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当时究竟是谁给我下了命令,让我鬼使神差的做出这些举措,现在想来或许是出于羞愧、胆怯、甚至爱慕,总之那是我干的第一件糊涂事。
我一口气跑到两个街口以外,在一个孤零零的商铺前坐下。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
我抬起头,画画的姑娘就在跟前。
“你帮了我,可是为什么要跑呢”姑娘好奇的望着我,“不过那个摔碎的瓷器根本不值500块,要不是已成定局,我顶多肯支付100块”
我不知如何回答,就呆呆看着她笑。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的朋友”姑娘很高兴的这样宣布。
就这样我成了她的朋友。老实说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多细节都记不住了。之后我们并肩散步,走了好几条街道,姑娘开口同我说话,她告诉我她叫希兰,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流浪这个词,而且从一个姑娘口中说出。我觉得好奇,于是希兰又跟我说了很多有关旅行和冒险的故事。
太阳快落山了,我得赶最晚的公车回去昆山,那时我约好了在朋友家里过夜。我问希兰今晚住哪,她用手随便指了一处地方,然后开玩笑的说,要么在青年旅社要么在公共服务大厅。当时我还不明白此话的意思,而她也并不打算跟我往下解析。
分别时希兰问我明天在哪,我告诉她应该还在昆山。
“那好,明晚我来找你”她说。
我点头说好。车子开动后, 我躺在座位上心想,这大概就像是某种交易,我帮了她,她来还人情债。
到昆山后,我在朋友家借宿,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随口把下午的见闻告诉了朋友,没想到他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要摊上好事了,我的兄弟,很快你就会体验到人生之乐”
我听着莫名其妙,此时我那位朋友又接着说,
“流浪的姑娘是没有尊严的,你帮了她,她就唯有以身相许”
那时候我还没谈过恋爱,而且也很少接触女孩子,对于男女之爱虽然懵懂无知,却时常有过幻想。尤其是经过朋友这么描述,我内心里更加蠢蠢欲动。整整一天,在见到希兰之前,我都是抱着下流想法,而且满脑子装着龌龊卑鄙的心思。
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希兰,说实话,我从没觉得日子如此煎熬,甚至比渡过整个高考都要难受。白天里,我三番几次走到窗前去看头顶的太阳,发现它迟迟没有挪动,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就独自跑到外面闲逛去了。
我在昆山市区四处游荡,像个无头苍蝇,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要干什么。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有了过分的欲望之后,内心的痛楚便会喷涌而出,直到欲望被填平为止。
快要傍晚的时候,我总算收到这个姑娘的信息了。她已经到了巴城老街,正在石碑处那儿等我。
我第三次见到了这个姑娘。不知道为何,一见到希兰我就心花怒放。那时她穿着单薄上衣,身后背着与她体型不相匹配的巨大旅行包。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见到我后,还是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先陪我去个地方”希兰跟我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希兰拉进了巷子。
“你要去哪?”我问。
“去找落脚之处”
然后我们开始沿着古街挨家挨户的找。我们向街边的买卖人打听,跟巡逻的保安问路,后来在一位店家的帮助下,才找到了位于巷子深处的青年旅社。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到处都是背包客。他们当中有学生、有白领、有创业者、有中年大汉、还有文艺青年。在前台大厅,你还能够看到黑发黄肤的亚洲人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同喝酒,总之那儿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我不太理解希兰为何要选这么个杂乱地方过夜,后来才知道,青年旅社是所有流浪者的聚集地。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齐聚一堂,在此落脚休息、补充体力。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再由店长发出邀约,组织大伙见面交流。流浪者们围坐一团,自报家门,互换信息,然后从中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或单独或组队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待到达新城市后,他们再又结识新的伙伴,然后重复上一轮的游戏规则,如此循环往复,旅行也就变得有趣味起来。
希兰显然早已精通此道,她一踏进大厅就问前台,
“今晚的主题是什么?”
“夜游亭林公园”
“这个我不敢兴趣,不过我等会要出去,要是回来的早,到可以参加他们的讨论”
“你要几个床位?”前台问她。
“一个”
之后,前台姑娘从抽屉拿出钥匙给到希兰,并跟她嘱咐了一些话。我们上了三楼,在走廊尽头处停了下来。开门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三十来平米的屋子,里面放着2张上下床位,就跟大学宿舍差不多。在房门当头,是依墙而建的木制收纳柜。另一侧是独立卫生间。靠窗的地方可以晾衣服,但那儿已经挂了几件男士T恤。
希兰爬上其中一个上铺,把背包里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下床来转身对我说,
“走吧,现在轮到我陪你了” 直到9天后,我才有希兰的消息。那时候她已身在西藏那曲县,正跟一群骑行者待在一起。自从乌里雅斯太镇分别后,我心里落空,没了打算,原本我就对旅行兴趣不浓,我之所以抛下工作四海为家,纯粹是希望跟希兰待在一起。现在她走了,我也要跟这种生活说再见了。第二天清晨,我就只身回了南京,然后借住在曾经一位老同事家里。白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南京城内无聊闲逛,我沿着希兰以前的痕迹再重走一遍,希望从过去的回忆中能找回点安慰。可是我越想越气,鬼知道这个女人给我施了哪种魔法,无论走到哪,我满脑子里都是她的身影。
我试着在微信上联系她,但从来就没得到过回复,我去网上搜集无人区资料,算计着她何时能穿越戈壁沙漠回到人类文明社会来。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希兰始终音讯全无。
每个晚上都对我是个新的折磨。无数的幻想从我脑里闪过,我不止一次梦到过可怕场景,我仿佛亲耳听见希兰的呼救,亲眼所见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在辽阔的草原上,在漆黑无望的夜晚。有时我又在想,这是个淫荡、放纵、不干净的女人,我应该忘掉她,忘记这个人尽可夫的恶魔,可当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我又重新思念起这位人间天使来。
某天上午我坐在家里发呆,也不知道是受了哪种刺激,我突发奇想的想要买一辆新车。这个想法到了中午的时候就越发强烈,甚至到了非买不可的地步。为何我想要买车呢,原因无非两点:一来我可以开车带着希兰全国旅行,这样就给她提供了稳定的条件,不至于让她风餐露宿,看别人脸色行事;二来要是有了车,她就只能跟我待在一起,这等于是变现的控制了她的行踪。现在我什么都管不了,我只要希兰在我身边。
回去后我算了笔账,四个月的流浪生涯只花去了我一万多开销,也就是我还剩下六万存款,现在只要我开口,就能从父母那儿凑来十万。我知道他们身边早存着这笔钱,因为母亲不止一次的催我结婚,而只要事成,他们就立刻会在县城给我购买婚房。傍晚时候我联系了父亲,这是我离职之后第一次跟他通话。我撒了个慌,结结巴巴的问他们要钱,父亲有些迟疑,坚持要询问明白,好在母亲出面干预,然后顺利把钱转给了我。
我拥有了一辆新车就仿佛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我整天都在计划未来,想象着希兰在我身边微笑的模样。我时常沉浸在这样的幻想里,都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想象了,感觉好日子已经在身边降临。
到第9天的时候,我在旅游者微信群里到处打探希兰的消息,一个好心人告诉了我她的动向,于是第二天清早,我就开车前往西藏去了。
一路上我不停的给希兰打电话、发信息,但从未得到回复。我察觉到希兰对我态度的转变,在这点上我十分确定,而这也更加坚定了我必须去找她的理由。
我足足开了5天才到西藏,然后又花了2天时间找到希兰,那时他们已经到了古露镇,这真是个不容易找的地方,天知道他们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偏僻地方流浪,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这种生活,弄不懂他们究竟在追求什么。
我开车到达汇合地点,那时天就快黑了。他们一行5人,三男两女,其中有3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特意跑来西藏体验生活,除此之外还剩下一个背包客,名叫马克,跟我年龄相仿。他们在镇政府旁边的空地上生篝火扎营,今晚就暂住在这。
3个大学生欢迎我的到来,但马克脸上却透露着敌意。我隐隐猜到了一些事,很快这些假设就得到了验证。
我们简单吃过食物后就在空地上休息。月朗星空、周边一片死寂,只听见旺火中燃烧木头断裂的咯吱声。
马克建议玩牌,很快几个人就凑在一起。希兰邀我加入,可我因为长途开车实在劳累就早早睡了,也不知他们玩到几点。
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我从一个大学生口中得知,我们要去往桑丹康桑雪山探险,这个主意是马克提的,他向所有人描述那座雪山的雄伟壮观景象,把大家说的神魂颠倒,最终答应一起前行。
一路上希兰没怎么搭理我,相反我倒时常看见她在马克前面嘻嘻哈哈的大笑,我真怀疑她跟马克之间发生过什么。整整一天我都闷闷不乐。
入夜之后,我们在山谷里露宿。星星从天幕中撕开一道口子,像洒在画板上的五彩颜料,真是美极了。
跟昨晚一样,我们生了火围着聊天。马克像主人一样把煮熟的食物挨个分配,最后才轮到我。我承认,在人际交往和活跃气氛这块马克确实很有一套,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无论是谁开了个头,也无论是何种话题,他总是能插进话来,发表几句观点,而且说的头头是道。这样到最后的时候,大家都说不过他,就只听见他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大伙都很喜欢他,说话时眼睛都望向他。我发现,在希兰面前,马克总在故意弄些眉来眼去的动作,还挑选暧昧不清的话来逗她开心,而结果呢,希兰当真被他逗的乐呵呵的。我吃醋了,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没说一句话,他们几个似乎也没关心我的存在。后来还是希兰想起了我,她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同我聊天,分享心事。一会后,希兰准备把无人区的遭遇说给我听,但我心不在焉。希兰看出我的不悦,于是停止说话,她站起来,围着篝火跳舞,同伙伴们哈哈大笑。等到她转圈面向我时,突然冲我嚷起来,
“我最近学到了一首藏语诗,你要听吗?“
我没有做声。随后希兰就自顾念了起来,“人生有两事,幸福与愁苦。前者口头说,后者心中藏”
说完之后,希兰还冲着我笑,一种很诡秘的微笑。所有人都听出这当中的意思,他们全部停下来望着我,都在脑海里自行揣测着我这个胆小鬼的行径。啊,我真是被这个女人给气疯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呢,希兰却还在那笑个不停。
之后,我找了个借口回睡袋,可是我根本就睡不着,我全身滚烫,汗流浃背,这都是拜希兰所赐。我翻来覆去,感觉全身关节都在疼痛,尤其是底下的坚硬岩石枕的我脊梁骨有如针扎般难受。我躺在地上,听他们聊天,他们在讨论明日行程,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我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因为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山谷气温下降的厉害,我好几次都被冻醒。
十月的西藏天气变化很快,昨天还秋高气爽的天气隔日就下起大雨。这是那种高原上的冻雨,除了能把人从里到外浇透,还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疾病。去过西藏的人都清楚,一旦在这种高海拔地带染上病痛,那就宣告在跟死神面对面握手了。
这回老天眷顾了我一次。在这场冻雨中,马克生病了。他脸色苍白,浑身打着摆子,嘴里头一直喊着希兰的名字。我开车把大伙送到了最近的小镇,医生给马克吊了三瓶盐水。整个晚上希兰都待在马克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盖被子,就像当初我照顾她一样。可以想象我看到此情此景之后的心情,我恨透了马克,总想着找个机会给他一点教训。
直到第三天雨才停下。我们在旅舍吃过早餐,随后我看到马克和希兰手挽手走向前台。马克身强体壮,恢复很快,已经跟生病前没什么两样。
大伙商量后继续赶路,但因为山路凶险,3个大学生决定跟我一起坐车前行,只剩下希兰和马克坚持骑车。
在车上,我又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当中一个大学生说,瞧希兰和马克多么般配,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跟着又有人传,希兰跟马克原本相识,他们早就在一起同居过。总之车里都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偏偏就是这些话,激起了我心中的仇恨。现在他们每多说一句,我就感觉有人用刀子在我身上刮了一下。我的希兰,怎么会跟这么一个花心汉待在一起。我越想越气愤,中途还差点因为分神而把车子开到沟里。
晚上的时候,我们在另一处树林里过夜。今晚我没有参合他们的聊天,早早的就钻进了睡袋。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我醒来了,然后摸黑在马克的单车上做了手脚,当然没人察觉。
白日里,西藏的天空又变得格外湛蓝,所有人都是心情愉悦。马克为了让希兰开心,一路上又是卖力表演,又是甜言蜜语。总之,在我们一行人中,他始终冲在最前头。他就像个从牢笼里放出来的自由小鸟,兴奋的蹦蹦跳跳,一路上还哼着朴树的歌曲。所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我在心里盘算着昨晚的杰作,一直在等待车子链条断裂,在好几次路过悬崖峭壁时,我都在幻想他会在哪一个山头栽下去。好在这场戏没让我等太久,大概是中午十一点的样子,当时我们正处在连续弯道下坡,马克独自一人在前头探路,大概离我们十几米远。当拐过第二个弯头的时候,死神总算想起了他。他的车子忽然失控,七扭八歪的冲向路基边缘,地上留着一长段s型刹车痕迹和轮胎摩擦所扬起的黑烟。几米之后,马克就连人带车冲下了山谷,接着就是声嘶力竭的哀嚎声。我们急忙下车,眼睁睁看着从山谷里冒上来的滚滚灰尘,等到十分钟后才平静下来。希兰瞧见了马克,他从25米高的山崖摔下去,卡在一块大石头上,四周全是单车摔碎的配件。 好在整个夏天我们相处的都挺开心。我们从安徽往上,走过山东、穿过河北,到达内蒙。旅途中我尽量在迁就她,一切以她的主意为主。例如她想去某个乡下,那我就乖乖跟在后边。在这当中我逐渐了解到希兰的脾气,她绝对可以为了自由,而断了所有念想。
除了这些,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事情,那就是希兰本身的魅力。你永远不会知道希兰究竟身怀多少种本事,她懂绘画、做过英语翻译、甚至还会编写故事。有一次我们要坐火车去往另一座城市。我在网上选好了高铁,但希兰却坚持要坐普快,这可是难为了我。因为那列火车要开11个小时,几乎是整个晚上时间。我开玩笑说请她坐软卧,但被她拒绝了。她坚持硬座,而且还打算在火车上写通宵的文稿。我并没有当真,只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
这是我头一次坐硬座火车,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特殊的夜晚。晚上9点我们就到了车站,发现那儿到处是人山人海。我们差不多等了一小时火车才到站。当我踏进车厢后,发现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每走几步就能听到好几种方言。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落座之后,希兰就开始拿出本子出来写作,她在网上接了一份兼职,为某食品公司写一篇软文稿件,报酬是300块。
我跟她开着玩笑,要是没路费,我可以养她。
希兰瞪大眼睛望向我,跟我较真起来,
“流浪的人生就是这样,你得试着接受。要是你那贵公子般的身子受不了这种委屈,那还是回到安乐窝里,去做回你的公司经理吧”
我知道希兰故意这么说,也不打算往下计较,她可真是个迷人姑娘。
到了深夜的时候,我着实困的不行,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到了下半夜后,火车停靠在了某个城市,下车旅客的动静惊醒了我。我迷蒙着眼皮,发现身旁的希兰还在认真写稿。为了300元路费,她熬了整个通宵。
就这样,我重新被希兰说服了,也委身干起了过去那些我原本瞧不起的工作。例如去超市当兼职工、给新开业的披萨店发放传单、去游乐场当指导员、到夜市帮别人吆喝。直到今天我还真得感谢希兰,我人生里的许多第一次尝试,都因她而来。白天我们在各种地方渡过,一边赚钱一边旅行,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去青年旅舍休息。在旅舍里,我们会碰到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讲着不同的方言。他们大多是一个人上路,操着苦行僧般的流浪生活。我们在旅舍大厅结识朋友,交换信息,彼此安慰,这样的日子差不多过了3个多月,我们游历了好几个省份。我发现对于流浪这事,希兰总是没有提前计划,她几乎都是想到哪就去哪。有时候是青年旅馆里同行者的推荐,有时候甚至只是电视里的一个广告画面。
立秋之后没多久,我们到了乌里雅斯太镇,这是内蒙古中部的一个小城镇,常住人口才1000个,但却是流浪者心中的天堂胜地。
按照惯例,达到镇上以后,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寻找青年旅舍。对经验老道的希兰来说,找这样的地方并不困难,很快我们就在阿沁街上发现了类似旅游者的聚集地。这儿是一间民宿,夹成了大小相等的12个房间,每间房放着3张床位,地面和厕所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和希兰去办理入住,那儿已经有一拨人在此打尖过夜了。晚饭我们就地随俗,喝了酸羊奶和奶酪,感觉整个胃都在膨胀。之后,希兰拉着我去大厅走走,希望能交些朋友,顺便打听消息。
那时正好有五六个流浪者围坐在大厅里聊天,为首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男人,大家都亲切的称呼他老麦。你要是接触过流浪者就会知道,他们通常不愿说出自己真名,而都是用花名来互相称谓。老麦体格健硕,眼神坚毅,留着齐肩长发,胡子粗糙坚硬,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肉里。
老麦正跟其他人讲述他准备穿越无人区的计划。他打算今晚出发,由东向西依次穿越火山口,塔里木沙漠,最后达到新疆哈密。外面停着的那辆吉普车就是他的。在场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有2个人当场表示愿意跟随冒险。
老麦并不急着答应他们,为表明无人区的危险,他开始讲起前两次独自穿越的经历,他提到了沙漠、野狼和无名尸骨,以及草原上变化无常的天气和潜在的未知凶险。我了解希兰的脾气,越是冒险的事情就越令她向往,果不其然,希兰被这个大胆计划给迷住了,她也想加入其中。
大家商定半小时后出发。那2个流浪者赶紧回屋收拾行李,希兰也开始往回走。我想劝她打消这个疯狂念头,但希兰像着了道似的,根本不听我的建议。
“你真的决定跟那群疯子冒险去无人区吗?“我对她说。
“当然,我刚才已经答应他们了“希兰很肯定的回答我。
“你不能去“我拉住她的手。
“为什么?”希兰一脸惊奇的望着我。
“因为那儿太危险”
“危险?难道留在这儿就很安全吗?“
希兰挣脱我的控制,加快速度往房间里跑。
我瞧着她跑去走廊收拾刚晾好的衣服,然后又把床头那本杰克•凯鲁亚克小说《在路上》塞进背包,我猜她是动了真格了。
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希兰又对我说,
”放心吧,他们是经验老道的流浪者,流浪者之间是没有算计和权谋的,大家只有共同进退的信念“
我不相信她的话,只要想到让她一个人去沙漠冒险,我就心里翻滚。
“希兰,你这么说虽然没错,但总得要了解他们呀。瞧呀,你认识他们才不过二十分钟,那个留着长发的邋遢中年男人只是说了个概念就把你们三个骗到无人区去,谁也不敢担保他会做出越轨的事来。
希兰听我话留在这儿,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更远的地方,肯定还有比那更有意思的风景,而且大家都没有去过,你不用非去无人区体验不可。何况你也听见了,那儿是野狼、风沙和死亡的管辖地,没有我,你会感到孤独无助的“
“别再说傻话了,你应该祝福我才对“
“不!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答应你去更远的地方流浪,我保证你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
我几乎快要跪在希兰面前恳求她。
我瞧见希兰把洗漱用品和药品打包入袋,看样子她是非走不可了。
“你真是太傻了,你还不了解我,等到你成为一个真正流浪者的时候,或许我会考虑你的表白“
“希兰,听我的话,你不能这么轻易上车,谁也不知道在无人区会发生什么,我担心你的安全,害怕你遭受无辜磨难“
“我不会遭受什么磨难,我会过得好好的”
希兰任何时刻都是这么个轻松口气。
“不,听我的话留在这儿,我不允许你上陌生人的车”
我说此话时可能语气稍重了点,接着我就瞧见希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你是在命令我吗?”希兰同我说,“我向来自由野性惯了,从来不吃你们文明人的那套说教,而且也没人能控制我,一个人要我往西,我就偏要往东。要是你觉得希兰放纵轻浮、野性难寻,大可就这么把我忘了,希兰是自由的,她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我无从再劝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之后,希兰又转身补了一句,
“要是你没勇气冒险,就好好待在此处,或许今后我们还能相见”
这话就像是对我的羞辱一样。这个女人一旦执着起来,谁也没法劝阻。
我知道任凭我怎么劝说,都不会改变局势,于是我竟然头脑发热,一口气跑去民宿门口,打算去跟车上的人斡旋。说实话,这真是个愚蠢到家的主意,但在当时我已经无路可选。人在爱情面前,总是失去理智,爱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措。
我气冲冲的走到吉普车司机那侧,老麦正一脸疑惑的打量我。我开口同他商量,希望通过说服他来打消希兰穿越无人区的想法。我们交谈了两分钟,紧接着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软弱。坐在副驾驶的那位朋友开口取笑我,他说我这辈子都当不了流浪者,只适合在办公室里给老板端茶倒水。我听出隐射之意,就同他吵了几句。好在司机老麦还算是个有教养的人,为了不把事情弄的复杂,他一边让伙伴闭嘴,一边扭过头来问我,
“你是她什么人?”
我一时答不上来,勉勉强强挤出朋友两个字。
接着车上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你就无权干涉别人的自由“连老麦自己也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们是背包客,背包客之间会彼此照应,我们不会落下同伴,既然同出发必然共进退”
老麦这话是在给我承诺,但谁也不敢保证他是行为上的君子。
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希兰从民宿走了出来。她已经收拾好物品,满满一袋子。看来她决意要上这趟车,我根本没法再同她讲道理。
我原本还想再跟希兰多说两句,但显然她还在生刚才的气。车子发动了,我趴在窗前问希兰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她回答我说有缘再见,这真是句冷血无情的话。
我傻傻的待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直到红色尾灯消失在茫茫沙漠里。我的眼眶噙满泪水,失去希兰,就仿佛失去了我生命所有。
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希兰是自由的,她绝对可以为了眼下的快乐,而跟几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同踏进无人区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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