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习习

老汉望着风中摇曳的竹林，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颤抖着用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重重地喷出青烟。立春过了，太阳暖暖地照着，风也不再冷得无情无义，老汉紧了紧衣领，总觉得冷飕飕。八百元一车的鸭泥，八元一袋的砻糠，他辛勤地在这片竹林里花了五千的本钱，满心希望今年的砻糠笋能比去年的价格还高，至少，只要和去年一样，他就能收获五千的利益。可是，今天都是年三十了，笋价也只有十来块，肯定是要赔本了，老汉的双眉拧成了一股绳。
照理说，老汉家很不错的。大儿子在城里开饭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小儿子在城里的住宅区开家礼品店，日子也挺滋润人。儿子们挺孝顺，要给老汉生活费，可老汉觉得自己身体这么硬朗，得干点事才不闲活。大儿子让老汉去店堂坐着，收收账就行，每个月给老汉2000，吃住都是儿子的，没别的花销。老汉去了几天，就呆不住了。吆五喝六的场景他倒不见怪，图个热闹啊，喝喝酒，行行令，活跃气氛的。可是每次客人散去，服务员把大碗大碗剩下的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倒进泔水桶，老汉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啊。儿子说顾客是上帝，他们出钱，他只管出菜，再说了，泔水回收也是去养猪的么，废物利用了，没浪费啊。看了几天，说了几次，心痛越来越厉害，他只好回家，说再看下去，会心疼死的，不如眼不见为净。
小儿子在高档住宅区开家小店，也有心请老人在店里帮帮忙，特别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忙不过来，请老汉去搭手，一个春节就给5000，差不多就是老汉一年的收入了，老汉满心欢喜地去。看着春节的礼物一样样地卖出去，老汉把微笑也一个个地送出去。只是老汉想不明白，那些买礼品的，特别是高档礼品的客人咋都笑得硬硬的，脸上像涂了胶水还给风干了。儿子说，那些都是买去送给“要紧人”的，不送礼不给办事。老人能体谅这些人，接待的时候多了一份同情，偶尔也自作主张地给人家降价，小儿子不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气。有一天，老汉拿出一盒酒准备放到架子上，不料越看越眼熟，儿子见他生疑直接就把答案揭晓了：“这是我们卖出去后，又低价回收来的，这种差价是最大的利润。”
“把人家送的又低价卖掉？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总比自己不要扔掉的好啊。”儿子一脸不屑。
老汉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要紧人”前门客气收礼，后门低价卖礼，数钱的时候还得意地笑的幻象。一激灵，老汉再也露不出客气的微笑，甚至连僵硬的都没了。做生意靠得是和气生财，这副样子让很多顾客愤而挑选其他店家，小儿子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回家。
老汉决心还是自己在家里做点事。竹林挺旺的，前两年笋价又好，村里的人都赚了些，今年的砻糠和鸭泥比任何一年都贵，但是大家都相信生活越来越好，笋又是春节时期必不可少的美味，每年的笋价都节节攀升，家家户户都鼓足干劲，拿出积蓄大干一场。老汉也信心满满，相信自己育笋技术过人，能够赚些辛苦钱，谁料……
老汉重重地吸了最后一口烟，狠狠地把烟蒂捏灭了，扔到地上，用脚蹍了几下，确定熄灭了，开始找笋。“价不好，量来补”，希望老天能让竹林多多出笋，可是台风摧残过的竹子，再加一场大雪的欺凌，笋也跟老汉捉起迷藏来，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吱”，老汉想得太多，一株肥大白硕的砻糠笋还被拦腰截断了，“唉”老汉无奈，叹口气，把笋扔进袋子，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老汉挑着十几斤的笋，不再卖给收购商，而是到了大儿子的饭馆里。儿子以超过收购价两倍的价格把笋收了，老汉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正好有一拨客人吃完饭出去，老汉拿上泔水盆和擦巾就去帮忙收拾。一边念叨“他们出钱，我们出菜”告诉自己不能心痛。来到包间，看起来已经收拾过了，老汉以为走错了房间，服务员拉住他，说这就是刚刚吃完的，老汉擦擦眼睛，不相信这是真的，服务员告诉他，这样的情形已经有个把月了，现在来吃饭的客人都按需点菜，基本都是吃完，只剩光盘，实在吃不下的也都打包带走，老汉心里舒坦啊，笑成一朵菊花，连声说“好，这样好，这样好。”
从饭馆出来，心里舒服，老汉就顺道去看看小儿子。小儿子正在店里忙活着，老汉不由分说也干上了，老汉开心，笑容可掬，生意成交就多，小儿子很奇怪今天父亲的表现，偷闲问他：“今天咋那么高兴，有啥好事？”
“刚从你哥那里来，没心疼，就高兴。”
老汉停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刚才卖的好像都是一些普通的礼品啊，我记得以前好多都是买高档的。”
“今年高档的卖不动了，连香烟都限价了。”看了一下左右，悄声又说：“据说今年换届，新领导反腐很给力，送礼都送不进去了。”
老汉看看那些买礼品的，一个个都发自内心的笑，那笑里透着甜，裹着蜜，老汉觉得那蜜甜顺着笑容从空气中飘来，直接沁入心田，暖暖的，怪舒服。
“家里的笋还好么？”
“唉！”提到笋，老汉又蔫了，像极了被霜打过的茄子。
“不好吧？”
老汉的脸更阴沉了，直接结了一层霜。
“我听说现在提倡节俭，禁止公款吃喝，哥那里的生意都减了好几成，笋的需求少掉很多，以前过年前大家都买笋去送礼，价格倍儿高，今年，都不兴送礼收礼了，这笋价肯定得下来啊。不瞒你说，我昨天拉了一车笋去‘送心意’，原封不动给退回来了！这不，让你儿媳在家烤油焖笋了……”
一阵春风吹来，老汉的霜化了，心想，笋亏了就亏了吧，至少现在自己到儿子这里心不再痛，笑不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