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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园] 昙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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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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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5-8 00:44:2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8 00:47 编辑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武陵春.李清照

  第二天,我带上紫薇去看了看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的老家。那里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旧房子早已被拆除,现在已经是繁华的商贸街了。
  紫薇对这里的一切记忆都已十分模糊,但听我讲我们一家在这里温馨幸福的生活,讲父亲如何被人带走,如何不堪屈辱饮恨自尽,讲外祖父如何悲痛而去,讲我们一家如何被赶走……紫薇听后也不禁泪眼婆娑,低声啜泣。
  我含着泪说:“妹妹,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姐妹了。好在那个年代已经过去,我们姐妹也重逢了,今后我们一刻都不能分开了,让姐姐代妈妈好好疼疼你,好吗?”
  “姐姐——”她点点头,紧紧抱着我,嘤嘤哭泣着。
  我流着泪,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在心里说:“可怜的妹妹呀!这些年来你受的苦,比母亲和我想象的还要多。今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再也不会了!”
  接下来,我带着紫薇去了很多我们小时侯常去的地方,逛了许多家商场,品尝了许多可口的小吃。
  午饭的时候,我们姐妹俩在一个家常菜馆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我们边吃边聊,聊到了她现在的家,现在的养父养母。
  紫薇红着眼圈说:“干爸干妈也很不容易的。干爸一直都没能落实政策,所以一直都无法回城,况且干爸也舍不得干妈和文黎。现在干爸继续在乡小学教书,干妈在家种着十几亩地,日子过得还是很辛苦。可是,他们为了我读书,付出了很多很多,甚至连文黎都没能上完高中……”
  我心里明白,文黎一家给了她太多太多。听她提到文黎,我小心地问:“那文黎现在在干什么?”
  紫薇看了看我,有些羞涩。她知道我见过文黎,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垂着眼帘说:“文黎为了我能继续读书,他在高二的时候就辍学了。先是在家帮干妈干农活儿,后来他舅舅退休了,他就顶了名接了班,现在在乡农机站上班。”
  我明白了,文黎一家都是把紫薇当未来的儿媳妇看待的,更何况她和文黎本来就相爱很深。我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和文黎之间的事情。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妹妹,姐姐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问你。但是,姐姐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所以有些事情你一定要告诉姐姐的。”
  紫薇抬起头来,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姐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和文黎是真心相爱的,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他一直对我很好,他虽然性格刚直,外表粗犷,其实内心很细腻体贴的。从小,他都是我的保护神,长大了,他还是处处护着我,他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可是,可是……”
  她泪水流了出来:“可是,我已经向他提出分手了……他,他恐怕已经……结婚了……”她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怀里哭泣着,瘦削的肩膀抽搐得厉害。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明明相爱,为什么要逃避?将自己深爱的人从内心里剜去,还要承受养父养母的不理解,这需要多么大勇气,需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难道妹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我无法知晓她内心的伤痛,我更不敢再去继续触痛她的伤痕,只有陪着她无语泪长流……
  现在想来,那时我也是太过粗心,没有探究其中的真正原因。否则,以后的不幸也许就不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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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有雨兰参加的烟霞山看红叶,终于在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成行了。参加的多是《百草》文学社的成员,沁枫特别邀请了我和紫薇参加。
  原本我是要带紫薇回去乡下的,去祭拜安葬在那里的父母亲,去看看她记忆里依稀的小院,去触摸母亲的痛楚和欣慰。可是,沁枫和雨兰都极力劝阻,说这次去看红叶的机会难得,回乡下行程可以延到下周去的。看紫薇也兴致盎然,我只好勉强同意了。
  烟霞山在市郊,因漫山如烟霞般迷人的红叶而得名。在距烟霞山一公里开外的山丘上遥望烟霞山,整座山峰已被秋霜浸得火红,灼得我们的眼睛竟有些许疼痛。
  等到真正进入到枫林,我们的身影都红透了,连呼吸都透着红红的氤氲。在这火红的色彩里,我血脉膨胀,牵着紫薇的手,在一地飘落的红叶上,与他们一起雀跃欢呼。紫薇似乎童心未泯,像小孩子一样和雨兰嬉戏打闹。我在一旁看着她活泼动人的笑脸,与刚见到她的时候迥然不同,心里也特别欣慰。我终于可以不再孤单了,紫薇也终于可以不再漂泊了,我们这个家虽然不完整,但我们姐妹能这么相依相偎地共度岁月,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玩累了,紫薇陪我在枫林里散步,枫林里不时洒下她清脆悦耳的笑声。
  紫薇眨着眼睛忽然说:“姐姐,那个沁枫好象很在乎你呢!”
  我的心一颤,忙嗔怪道:“妹妹,别瞎说!雨兰姐姐会生气的!”
  她撇撇嘴说:“关雨兰姐姐什么事啊?我都看出来了,他喜欢的是你,不是雨兰姐姐的。”
  我扭头看了看远处的人群,有些伤感地说:“妹妹呀,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姐姐这辈子,就只想守着你了,其他的姐姐不会再考虑的。”
  “为什么呀?”紫薇抬头看见我的神情,眼神也暗淡了许多,闭上嘴不再继续问下去。
  我们这么默默地走着,我偶尔也弯腰拾起几枚红叶,看它血脉里流淌的奔放和炽热,怎样晕染这个清冷的季节。
  当我拾起第九枚红叶时,耳边响起沁枫略带忧伤的声音:“红叶,经秋霜才得其色彩……”
  我一扭头,看见沁枫两手揣在裤兜里,神情极其沧桑。紫薇对我笑了笑,继续前行。我想走,脚步却未动。
  “你的季节里,就没有飘过一枚红叶么?”沁枫盯着我的眼睛。
  我无语,只静静地看着他忧郁的眼睛,心里出现个奇怪的念头:多年以后,他会不会把一枚红叶夹在信笺里寄给我的灵魂?
  他忽然神情迷乱,眼睛里跳动起红叶的色彩。他一步跨过来,手猛然伸至我的眼前,像要深情抚摩我的脸颊一般。我的心颤抖起来,浑身的血脉再度掀起那灼热的膨胀!可就在此时,他的手顿住了,嘴角痛苦地抽搐着……好一会儿,他的手才颓然垂下来,眼里尽是无奈和绝望。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缓缓转身,落寞而去。我怔在那儿,心却渐渐冰凉。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选择了山脚下沿烟霞湖的一条青石路。清清的湖水映照着一团团红叶,冷冷地燃烧着。
  正行着,见湖岸边泊着几只木船,几个渔人刚刚收网,坐在船舷上吸烟聊天。雨兰一下子来劲儿了,拽着紫薇陪她去划船。渔人不肯,说怕出事。雨兰怎肯罢休,软言相求,说保证划出的距离不会超过十米,渔人才勉强答应。
  沁枫却不高兴了:“这不行!不会划船,逞什么能啊?”
  我没有说出口,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紫薇跟着雨兰去冒这个险的。
  雨兰脸色一沉,气呼呼地瞪着沁枫:“我就逞能又怎么样?我就逞一次能,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沁枫脸色十分难看。
  看样子两个人就要吵起来了。吴桐忙打圆场:“好啦好啦!我看这样,船就由我来划。我在长江边长大,常跟爸爸出船打鱼,划这船,保管没问题。”
  沁枫不置可否,算是默许了。雨兰虽有些不快,还是拽着紫薇往木船走去。我实在不放心,也跟着去,沁枫呆了呆,跟在了我后边。
  桨咿呀咿呀地摇起来,扁舟微微触皱了平如绿绢的湖面,轻驶在深秋温润的阳光里。那时,天蓝得纯净无比,羽毛般轻柔的白云静静地漂浮着,倒映在清清的湖水里,与火红的枫树相互映衬,仿佛人间的瑶池仙境,令人心旷神怡。
  雨兰被这美景陶醉了,刚才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着船舷,俯看自己水中的倒影,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弄着清澈的湖水,很是惬意。受美景和雨兰的感染,一船人似乎都开始放松了心情,尽情欣赏这美丽的烟霞湖。手轻捋着湖水,雨兰轻轻哼起了那首熟悉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紫薇也忍不住也跟着轻轻唱起来。醇美的歌声带着我们的思绪,飞回到了童年碧透无瑕的时光,迎着阳光和微风,回忆的甜美缓缓灌入心头,令人深深地迷醉。那时她们俩坐在船的左侧,为了保持平衡,我和沁枫坐在了对面。我望着她们俩被金色阳光拢着的美丽身影,感觉幸福离我是如此的近在咫尺!想着想着,不禁痴了。
  说来也怪,在那样的季节,雨兰竟忽然发现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鱼儿在水里游着。她喜出望外,便探出身子伸手去捞。
  这木船本是打鱼用的窄体船,一般只载一两人,我们这五人已算超载了,雨兰这么一动,船身便剧烈摇晃起来。雨兰惊叫一声,大半个身子已经偏离船舷,眼看就要落水。紫薇离雨兰近,忙一把抓住了雨兰的一只手,沁枫反应快,起身便抓她另一只手。没想到沁枫的起身,使木船的平衡遭受了破坏,木船再次向雨兰那边倾斜了一些。雨兰搭上紫薇的手,条件反射地用力一拉,她偏离出去的身子被拉回一些,另一只手刚好搭上沁枫的手。就在此时,紫薇却被雨兰拉得也无法稳住身形,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
  
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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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5-14 22:57:44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梦又不成灯又烬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14 22:59 编辑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木兰花.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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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薇——”我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几乎吓昏了,嘶喊着便向船边扑过去。

  沁枫一把按住我和被吓得面如土色的雨兰,吼道:“谁都坐着别动!!!”转身扑通一声扎进湖里。吴桐忙扔下桨,一步跨过来按着我和雨兰。紫薇在湖水里扑腾了几下,便开始向湖底沉下去,沁枫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从背后托着她的腰,吃力地将她的上半身托出水面。这时,一个渔民已经划船赶来,和沁枫一起一个拉,一个托,终于将紫薇救上船,飞快地向岸边划去。

  等我们的船靠岸,我冲下船,疯狂地扑进人群里,一把抱住紫薇!虽然渔民已经把紫薇口腔和鼻腔里的水控了出来,但她却依然脸色发紫,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我被恐惧和悲痛击碎了心,捧着她冰冷的脸放声悲哭!

  沁枫让所有女孩子将我们围着,男孩子一人脱一件衣服递进来,薛月换下了紫薇的湿衣服。然后,吴桐抱起紫薇,飞快地向百米外的中巴车奔去。

  在回城的路上,我紧紧抱着紫薇几乎没有一丝热气的身子,哭哑了嗓子。雨兰则坐在旁边惊恐地啜泣着。沁枫无法换衣服,冷得牙齿直打磕,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两个小时后,紫薇被送进了市中心医院的急救室。

  我呆坐在急救室外的木椅上,望着红色的急救灯,脑海里一片空白,浓烈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寒冷的风在通道上穿梭着,却吹不散越来越浓郁的夜色,当白得刺目的壁灯光亮起来时,我的心已经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时间在此时显得漫长而冷酷,它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抽吸的却是紫薇脆弱的生命!我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滴地蒸发,寒冷侵蚀了我的灵魂,直至残酷地将它霸占……

  沁枫换了衣服后也赶来了,一会儿焦灼地在走道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停下来狠狠地向雨兰瞪几眼。雨兰瑟缩着不敢说话,坐在我旁边独自垂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主治医生杨教授解下口罩走了出来。看着他镜片后凝重的眼神,我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沁枫迎上去急切地问:“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杨教授看了看我们,问:“谁是病人亲属?”

  我挣扎着站起来,嘶哑着嗓子说:“我是,我妹妹她,她怎么样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到我办公室里说吧。”

  坐在杨教授办公桌前冰冷的木椅里,我冷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缓缓翻开记录卡,用那双叹息的眼睛看着我:“你知道你妹妹的病吗?”

  我一个激灵,恐惧骤然包围了我。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你是知道的,她这个病是遗传绝症,目前国内外都还没有可靠的办法来根治。”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这病只能靠自己平时好好调养将息,尽量避免感染风寒……”

  我的心被击得粉碎——紫薇,我可怜的妹妹啊!你也无法摆脱这种命运的残酷重复吗?你真的也和我一样,必然重复着母亲的痛苦吗??我的心剧烈地抽搐着,泪无声地溅落着……

  踉跄着从杨教授的办公室出来,我耳边空洞地回荡着他的声音:“……你妹妹病情已十分严重,这次的风寒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强烈的痛楚从心房里炸裂开来,化做千万把钢刀切割着五脏六腑,穿透肌体刺进骨髓深处!这钻心蚀骨的疼痛比以往哪次都强烈,最后如钢钻一般绞进了脑髓里,绞得整个脑袋都要炸裂开来!我无助地扶着冰冷的墙壁,手指疼得钻心,连脚心也疼得无法触地。通向急救室的路变得那么遥远而坎坷,泪水朦胧里,脚下的地板开始摇荡起来,苍白的灯光开始旋转,沁枫和雨兰飞奔过来的身影已经虚淡得极其遥远。

  终于,我疲惫的灵魂瘫软在那双紧紧托住我双肩的大手里,象一缕再也无法凝聚的轻烟……

  在灰淡的晨曦里,紫薇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安静得令人窒息。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雨雪,寒风呼呼地咆哮着从辽远的天际奔腾而来,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疯狂地践踏着。

  病床前,我用无助的泪水,陪着昏迷的紫薇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一夜。我握着紫薇柔弱的手,一刻都不曾放开。我用我全部的身心感受着她生命微弱的挣扎,我把灵魂全部的力量都给予了她,我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苦苦地支撑,苦苦地支撑……我一遍遍呼唤她疲惫的灵魂,一遍遍乞求父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她,让我这唯一的亲人别轻易离开孤独的我!我甚至无数次幻想着她忽然从病床上坐起来,闪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羞涩地叫声“姐姐”,轻轻地偎进我怀里……然而,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乌黑的秀发衬得她美丽的脸颊苍白如雪,长长的黑睫毛垂得极深极深,掩盖了我所有希望和幸福……

  不知道什么时候,沁枫和雨兰轻轻地来到我身边。雨兰将饭盒递到我面前:“紫芸姐,你吃点吧。你都一天没有吃饭了,你会支持不住的……”

  我无力地摇摇头。紫薇一刻不醒来,我就一刻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雨兰沉默了,退到一旁抹着伤心的泪水。沁枫把饭盒接过来,刚想说什么,我却感觉到紫薇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紫薇!紫薇!”我沙哑着嗓子激动地呼喊起来。

  是的,是的!紫薇叮咛一声,美丽的睫毛轻抖着,轻抖着,那双我渴望了无数次的忧伤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映着我悲喜交加的泪水!

  “姐姐……”紫薇望着我,张了张嘴,嘴角勉强牵动起一丝笑纹,泪珠子却一串串地滚落,“……姐姐……我又让你……担心了……”

  我摇摇头,泪洒落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冷冰冰的疼。

  “姐姐……”她无力地抓着我的手,艰难地想撑起身子来,眼里尽是让我心痛欲绝的依恋,“……姐姐……抱抱我,……好冷……”

  我颤抖着将她深深地拥进怀里,用脸颊紧紧贴着她柔软的秀发:“妹妹,别怕……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她在我怀里闭着眼睛,艰难地喘着气,好半天才打起一丝精神。

  “姐姐……我梦见妈妈了,我好想妈妈的手……妈妈的小提琴……”她仰起头,疲惫的眼里闪着期待的泪花,“姐姐……等我好了,……我们,我们回家吧……我们住在小院里……多好啊……”

  我点点头,压抑着哭腔说:“紫薇,等你好了,姐姐一定带你回家……”

  她笑了,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很美丽,很迷人。“让文黎……也过来……好吗?他不会……再生我气了吧……”她叹口气,泪如泉涌,“我真傻……我故意……气他,让他……结婚,他……会恨我的……”

  我咬着唇,使劲儿地摇头。文黎已经结婚了,婚礼后他醉了三天三夜,可怜的妹妹,你知道吗?

  “他……没有恨你,他还捎信来祝贺我们姐妹重逢呢……”我心里一阵绞痛,“他还说,他……过两天会来看你的……”

  “真的……”她的眼里闪着兴奋和幸福的光彩,“我知道……他爱我……可惜……”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我……命薄……”

  这时,她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咳得几乎窒息……

  我用哆嗦着手一遍遍拍着她的背,恐惧紧紧地包围了我。她猛然挣开我的怀抱,依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猩红刺目的血团坠落在地板上,溅开来像朵朵啼血的杜鹃花,将我的心房撕得粉碎。

  “紫薇——”我惨呼着抱起她,哆哆嗦嗦地撩开她散乱的头发,看见她微微发青的脸颊和嘴角残留的丝丝血迹,我开始头晕目眩,手却拼命地抹着她嘴角的血迹,泣不成声,“……紫……薇……你,你千万……别……吓唬……姐姐啊……”

  她惨然一笑,用手哆嗦抹着我汹涌而出的泪水:“姐姐……别哭……”蓦然,她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沾满粒粒晶莹泪珠的睫毛,再次次遮去了她美丽的眼眸……

  “紫薇——紫薇——”

  在我惨烈的痛哭声里,沁枫几步冲出门去,边跑边疾呼医护人员。杨教授和两个护士急冲冲地赶来,都被地板上的血团吓了一跳。护士赶紧从我怀里接过紫薇,轻轻地放回床上。杨教授探拭了紫薇的呼吸和脉搏后,吩咐护士赶快准备急救。

  一会儿,紫薇被再次推进了急救室。当急救室的门冷漠无情地合上时,我无力地瘫软在门口的地板上。沁枫和雨兰慌忙将我扶到木椅上靠着。

  “别担心,紫薇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沁枫和雨兰都紧紧地握住我冰冷颤抖的手安慰我。

  忽然,杨教授推开门快步走出来,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神色焦灼不安:“病人极度贫血,必须尽快输血!但是,血库里适合的血浆短缺,怎么办哪?”

  我摇晃着站起来:“我是她姐姐……快输我的吧……”

  杨教授看了看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身体太差,不行的。”

  沁枫站起来说:“我身体好,又是O型血,就输我的吧!”

  杨教授想了想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转身吩咐护士赶快带沁枫去验血。

  沁枫扶我坐下,拍拍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紫芸,你等着!相信我,紫薇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转头又吩咐雨兰好好陪着我,然后和护士一道向化验室奔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局促,感觉紫薇生命的弦已经被时间拉得细长如丝,脆弱得哪怕一丝轻微的震动,就会铮然断裂开去……好不容易,两袋血浆终于送过来了,送进急救室了!我闭上眼睛,任泪在脸颊上恣意奔涌。

  “紫芸姐,紫芸姐……”雨兰轻轻摇着我。

  睁开眼,沁枫按着手臂上的药棉,脸色略显苍白地站在我面前。望着他关切、心疼的眼神,我情感的闸门被撞开了,我几乎要扑到他宽厚的怀抱里痛哭起来。可我忍住了,忍住过后却是心痛,痛得我心如刀割。我捂着心口,痛苦地靠在木椅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教授带着满头大汗走了出来,他解下口罩,长长地舒了口气:“好险!病人醒了,让病人的姐姐一个人去看看吧,其他人就别去了,记住,千万别再刺激她了。”说完,有些怜悯地看了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急救室里,紫薇很虚弱地躺着,像打着朵儿的百合,几乎没有一丝生机。在我含泪的呼唤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却没有了一丝说话的力气,只微微浮起一丝带泪的凄楚笑容。

  那笑容像极了临去的母亲,深深地触痛了我的灵魂。
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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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5-18 18:02:4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肠断与谁同倚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孤雁儿.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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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苍天有眼,心疼我们姐妹俩了?

  紫薇苏醒后,第一天过去的时候,她能无力地握着我的手,弱弱地叫声姐姐了;第二天,她让我用枕头垫着她的背斜坐着,听雨兰轻轻地唱歌,不时浅浅地笑着;第三天,她一口一口贪婪地咽着我用勺子挖出的苹果泥,还能轻声地和我聊几句……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精神,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也没有了害怕失去妹妹的恐惧感了。杨教授每天都例行检查三次,随着妹妹情况的好转,他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和喜悦,表情极其平静。每次都是那句“好好休息,注意别感染风寒”之类的话。

  第四天早晨,天气特别好,阳光透过窗帘,投在了床头花瓶里那束黄菊上——那是我一早在整理医院花园的花匠手里讨的。紫薇从梦中醒来,见到那簇黄灿灿的菊朵时,兴奋极了,便央我带她到医院的花园里坐坐。

  我犹豫了一下,却不好拂了她小小的意愿。征得杨教授同意后,我让紫薇坐在垫了被褥的轮椅里,再盖上毛毯,才推着她来到了花园的小径上。

  花园里栽种着几株腊梅,几畦龙爪菊。腊梅虽未开放,却已隐隐含苞,满园也隐隐萦绕着淡淡的幽香;菊花却正开得鼎盛,一朵朵白的、黄的、紫红的菊花颤瓣怒放,傲雪斗霜,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紫薇兴致勃勃地让我推着轮椅在园子里转悠。她忽然问我:“姐姐,我们家院子里的菊花也应该开了吧?”我说是。她又说:“妈妈的坟肯定也是被菊花簇拥着的,多美啊……”说完,望着蓝莹莹的天空,眯起眼睛,一副遐想联翩的样子。

  俄尔,她转头看着我,眼里迷蒙蒙的:“姐姐,我死后,也在我坟的四周栽满菊花吧!那样,我才不会寂寞……”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绕到她面前蹲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深情地说:“妹妹,不许你再说这样的浑话!我们姐妹俩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谁也无法再让我们分开!永远不能!任何苦难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姐姐!”

  紫薇静静地望着我,良久,才轻轻地点点头。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推着紫薇在花园里转悠。她不断地说着小时侯的故事,还不时洒下几串笑声,那些重逢后的快乐日子似乎又重新回来了,这重新拾回来的幸福令我再度深深地迷醉。

  快到中午了,我推着紫薇回病房。在进病房门口,她叫停了我,回头久久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里充满了无限的依恋。

  将她扶上床,我说:“妹妹啊,如果你喜欢那花园,姐姐下午再陪你去啊!”

  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说她想吃碗抄手,因为好久没有吃了,怪想的。难得她想吃这些东西,我十分高兴地答应了,起身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紫薇就急促地叫住了我。

  转过头,见她美丽的眼睛里荡漾着泪光。我愣了一下。她轻声说:“姐姐,小心一点儿……”我笑着点点头,便急急忙忙向医院大门走去。

  当我提着抄手往回走时,我才忽然觉察出了紫薇的异常,心里便开始紧张起来,一路小跑着往回赶。跨进病房,我脑袋轰地一声炸响了,手中的塑料袋砰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病床上已经没有了妹妹的身影,只余乱糟糟的被褥,床前的地板上赫然留着一滩刺目的血团!花瓶被摔得粉碎,菊花散落在地上,被践踏得无一完好!

  不祥的预感像绞索一样勒紧了我,我发疯似的冲出病房,跌跌撞撞地朝急救室奔去。转进过道,便望见沁枫、雨兰和好几个同学都焦急地围在急救室门前。

  “……妹妹……”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一般,脚下一软,身子便要扑倒下去。

  一双大手紧紧地托住了我,是沁枫。他扶起我,哑着嗓子说:“紫芸,医生正在抢救,你千万要挺住!”

  我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扑到急救室门口。门在这时开了,杨教授神色凝重地走出来。他用略略颤抖着的手解下口罩,凄凉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啊——”我嘶嚎着扑到病床前,拼命地用力抱起紫薇。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勉强笑了笑,笑出一把凄怆的泪雨。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好害怕……象小时侯……一样……离开你,可是……我要走了,不要……为我……难过……”她的嘴角和鼻孔里不断地控出血来,沾在洁白的病服上凄艳无比,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渐渐呆滞了,“……姐姐……抱紧我,这里好冷……好冷……我想……回家……回……家……”

  我狂奔而出的泪水如雨滂沱,我颤抖着把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她睡着了,美丽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长长的黑睫毛缓缓垂下来,盖住了她凄凉的大眼睛!像哄小时侯怕夜的她,我紧紧抱着她,轻轻摇着她,……她在我怀里,那么恬静地睡去,睡去……泪流干了,我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哼着妈妈教的小曲儿,伴着她甜甜入梦……

  杨教授走过来,用手探探紫薇的脉搏和鼻息,沉重地摇了摇头。

  雨兰放声悲哭:“紫芸姐,你放下她吧……她……已经走了……”

  “你走开!”我对她充满了敌意,再搂了搂怀里的紫薇,低头对紫薇柔声说,“妹妹,睡吧……别怕,姐姐陪着你……”

  沁枫拉开了雨兰,忽远忽近地向我走来,飘来那缕熟悉的男子汉的气息。我眼前开始摇晃起来,黯淡起来,我沉进无边的黑暗中去了,什么都无法感觉和知晓了……

  从混沌中苏醒,我头痛欲裂。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怀里没有了紫薇。

  “妹妹——”我呼地弹起身子来,又惊又怕。

  “紫芸,你听我说!”沁枫紧紧按着我的肩膀,“紫芸,你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挺住啊!紫薇,她,她死了……”

  “你胡说——”我含泪冲他嘶喊,一边拼命挣扎,“你放开我!谁让你诅咒紫薇了?!紫薇没有死……她在我怀里睡着了……还说着梦话……你把紫薇弄到哪里去了?快把我的妹妹还给我!!”我的声音极其软弱却悲愤无比。

  “好吧……我带你去看她……”他掉下了一把男儿泪。

  在他的搀扶下,我哆嗦着将脚踩到空虚的地板上,软绵绵的,几乎迈不动脚步。我忽然忆起了在自家的小院里,我也是这样无助而凄凉地走向母亲,度量着阴阳相隔的残酷距离。我恐惧地挪移着脚步,到急救室的距离很近,我似乎走完了我全部的生命。急救室门前,我无力地扶着门框。几个女生正静静地围着病床忙碌着。我挣脱沁枫的手,踉踉跄跄地扑到病床前。雨兰正抹着泪替紫薇梳头,抬头看见我,手一哆嗦,梳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看到了,我可怜的紫薇妹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那么恬静,那么凄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妹……妹……”我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到她脸上,触摸着她苍白而冰冷的脸颊,我汹涌而出的冰冷的泪水浇在了她的脸上——我苦命的妹妹啊,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让你离开我们的小院,姐姐不该让你独自承受流浪的伤痛,姐姐不该让你遭受风寒……你不能离开姐姐啊!!你就这样抛下姐姐走了,以后的日子姐姐怎么过啊!!!

  我神志恍惚了,走了的亲人又在眼前晃动,他们在谈笑,更多的是哭泣……

  紫薇要走了。我哽咽着为她换上洁白的毛衣,为她梳理好乌黑的秀发,束上洁白的发带,为她描上淡淡的眼线和唇彩,再把我那把雕龙的长命锁挂到她颈上,和她那把雕凤的长命锁一起闪着幽冷的光。她依然恬静如梦。我俯下身,流着泪吻遍了她略带稚气的脸颊,带着无限的深情,无限的愧疚,无限的哀怨……

  紫薇被无情地推走了,我嘶哑着嗓子哭着、追着,十几个同学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奔跑,一起痛哭……当雨兰颤抖着将一只黑色冰冷的骨灰盒捧到我面前时,我心肝俱裂,一团腥味冲上喉咙,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等到悠悠醒来时,手脚轻轻一动,全身都刺骨的疼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沁枫、雨兰几个都围在我身边,一个个眼睛红肿,满脸悲戚。那黑冷的盒子再次映入了眼帘。我艰难地伸出手,伸向那死亡的黑色,堵在咽喉里的东西涌进嘴里,夺口喷出,箭一般射在地板上,一线惨红的血色……他们都惊呼起来,一阵手忙脚乱。

  沁枫却疯狂地紧紧搂住了我,我泪眼朦胧地看到他悲伤欲绝的眼神。“……紫芸……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紫芸……”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搂得我浑身疼痛难忍。

  我软软地垂下眼帘,任泪雨狂洒,心如刀割。“……让我也走吧……紫薇不能没有我的……不能啊……”我喃喃着,恍惚觉得死神正遥遥走来,带着温暖的笑容。

  “紫芸——”沁枫悲呼着我的名字,他的泪滴在我脸上,带着惨烈的热度,“你知道吗?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啊!!”

  我强烈地震颤了!这是什么?这是怜悯我吗?我又悲又羞,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儿挣脱了他的怀抱,无力地捧起那沉沉的骨灰盒,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屋外,又是蒙蒙的一天寒雨,续写着这个冬季漫长的悲伤和冷酷。
山叶 山叶 发表于 2012-5-18 21:31:18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的小说!
卢楠
 楼主|
卢楠 发表于 2012-5-20 00:34:3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寂寞帘栊空月痕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桃花行.曹雪芹


  失去了妹妹的日子,我的思维象被抽空了了蚕蛹,轻飘飘而空洞洞。

  她已经哭了半天了,染霜的短发在风中悲伤地飘飞着。她是紫薇的养母、文黎的母亲赵秀莉,一个朴素的乡下妇女,虽年过半百,却依稀还有年轻时的秀美风致。紫薇的养父、文黎的父亲文骏宇坐在一旁,眼圈发红,面色惨淡。他们是接到紫薇病危的通知后,从几百公里外的宇化县乘车赶来的。

  赵秀莉见到紫薇的骨灰盒,一把捧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哀哭起来,惹落我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泪水。她就那么怀抱骨灰盒,哀哀痛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楠儿”、“心肝儿”,可见紫薇在她的心目中,比亲闺女还要疼……

  好不容易,她才渐渐平息,只余轻轻的啜泣。半晌,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沙哑着嗓子对我说:“楠儿她姐啊,楠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握着她粗糙的手,泪眼迷茫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颤巍巍地将我的头搂进怀里,哀怜无比:“楠儿她姐啊,你们这苦命的姐儿俩!老天真是瞎了眼啊……”

  我在她怀里抽泣着。我这棵飘零的浮萍,哪儿还有如此温暖的怀抱?

  她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讲着紫薇的事,她的苦,她的泪,她的乖巧,她的懂事,她的千般惹人怜爱……末了,她托起我的脸,心疼无比:“楠儿她姐啊,你和楠儿一样水灵好看,怎么这么多灾难就都叫你们姐儿俩摊上了?”

  “伯母……”我摇摇头,心里充满了凄凉和沧桑,“只怪我们命苦,老天容不得我们姐俩啊……”

  她嘴角抽搐了几下,只默默地将我又拥进怀里,又洒落一阵伤感的泪水。

  末了,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用几乎哀求语气对我说:“楠儿她姐,求你让我们把楠儿带回去吧,我要让她永远在我的身边,不然,她会寂寞的……”

  我的心痛苦地抽搐着。是的,妹妹似乎注定是不属于我的,她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象一粒漂浮的尘埃,在风的推攮下无法停止漂泊的命运,根本无法停止的!就让她的灵魂在那个山村停驻吧,来世别再成漂泊的人生。

  我流着泪,把脸无限依恋地贴在冰冷的骨灰盒上,心里默默地说:“紫薇妹妹,你随干妈回去吧,那里有你儿时的欢笑和足迹,那里有你牵挂的爱人……别挂念姐姐,姐姐过不了多久就会来陪你的……”我颤抖着将黑冷的骨灰盒用丝巾包好,连同我苦痛的泪水。

  赵秀莉站起来,颤抖着接过骨灰盒。我哀伤地说:“伯母,您一定要在她坟边种几株黄菊,不然,她,她会寂寞的……”

  她点点头。末了,她望了望桌子上的那叠照片,嚅动着干裂的嘴唇道:“楠儿她姐……给我们几张楠儿的照片好么……一张也行……”我点点头。

  她缓缓坐下来,小心地捧起那叠照片,一张一张深情地看着,时而眼角掠过细微的笑意,时而抖落几颗泪滴。忽然,她惊叫一声,手中的照片哗啦一声掉到地板上,散了一地。脸色煞白得可怕,哆哆嗦嗦地弯下腰,双手颤抖着拾起一张照片,沙哑着嗓子说:“你们……你们……竟拍出这样的照片……这不是要你们的命吗?唉……”

  我吃了一惊,接过照片一看,一缕寒气直逼心底。照片就是在南山观景台拍的,我和紫薇手拉着手,因为听到哭泣声转头去看,我们的脸都一片模糊,而我们背后,却依稀是那唱歌妇人长长的黑影!我耳边又回荡起那妇人唱的歌:

  “风轻轻

  雨斜斜

  莺歌伴燕舞啊

  笙箫弄斜阳

  空等春来到

  ====================

  风凄凄

  雨涟涟

  飞花逐流水啊

  冷香度梦残

  一袖汉宫秋月

  啊

  一袖汉宫秋月

  ……”

  我脑子轰地一响,变成一片空白。我知道,农村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说人在去世前,灵魂已经被黑白无常带走,拍照片时,就无法拍到清晰的脸,只是一片模糊!我本不信鬼神,却被这张诡异莫明的照片揪痛了心,我开始相信,我和紫薇的生命都已经走到了尽头,紫薇去了,我也不会久恋红尘的……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赵秀莉,声音却十分平静:“伯母,我们姐妹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母亲知道,我知道,妹妹也是知道的……”

  赵秀莉咬着嘴唇使劲摇着头,泪水又如泉涌一般。她艰难地站起来,捧着紫薇的骨灰盒,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文骏宇忙跟上去扶着她。在门口,她缓缓回过头来,无限怜悯地说:“楠儿她姐,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楠儿伤心啊……”说完,颤巍巍地跨出门去,留给我一个虚淡忧伤的背影。

  我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手中的照片飘落在地上……

  面对死亡,我反倒坦然了,我清理着自己的灵魂,清理着自己人生。我将出版社预约的稿件誊清,一一寄了出去,一来不愿留下残缺,二来为了偿还紫薇住院期间沁枫垫支的医疗费用。

  当我将一叠稿费交到沁枫手上时,望着眼前这个英挺的男人,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还有这么一个值得我留恋的人,他让我温暖,让我心痛,让我幸福得心碎……

  那时天下着鹅毛大雪,我们站在校园铺满积雪的林间石径上,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风衣,寒风扯着他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颊掠过一丝痛苦。他憔悴了许多,和我们初见时相比,不知沧桑了多少。我忽然冒出一种冲动,很想温柔地抚摸他满是胡茬的下巴,线条刚毅的嘴唇。

  他忧伤地说:“芸,一定要这样吗?我的一切你都不愿意接受么?”

  我垂下头,看着被自己踏得坑坑洼洼的积雪,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他浑厚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深情和忧郁:“芸,我知道我再也无法走进你的心扉!谁叫我笨,笨得找不到你心灵的方向?许多时候,我只能远远望着你,夜夜想着你,梦想有一天能陪你看花开花落、潮来潮往,陪你从青丝到白头,从今生到来世……可是我错了,我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的过客,甚至不值得你多看一眼,我们有缘相识,竟无缘相爱……”他声音哽咽了。

  我抬头望着他湿润的眼睛,悲从心来,忙背过身,眼泪却唰地倾泻出来。等我回转身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我就这样拒绝了他的爱,他是彻底绝望了,我是彻底一无所有了!我伤心失落地走在郊外的雪野里,心痛如刀割。在这个瞬间,我猛然发现,我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他,也许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爱上了他!这份爱一直被我强压在心底,直到我现在才明白,我的梦为何常常被他那双眼睛占据着,我的思想被他牢牢牵引着。我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却为了他而寂寞地离开,因为我不能给予他幸福,有的只是痛苦和伤害……

  雪花在凛冽的寒风里狂舞不息,天地一片灰蒙蒙,我在雪野里迷迷糊糊地走啊走啊,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脚步艰难踉跄,身心开始疲惫虚软,却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我不知道自己是要寻觅什么,也许是十五年前在雪野里丢失的妹妹的哭喊声,也许是父母亲飘飞无痕的灵魂,也许是我一次次逃避、一次次丢失的爱恋……

  我在一棵枝桠光秃秃的槐树下软软地坐着,寒冷湿漉漉地从四肢开始浸染,每个毛孔都冒着寒气,每丝血管都结满冰粒。我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个雪人,在这广袤的雪野里丢失了堆砌者的欢笑,孤独地守着遥远的春天,遥远的鸟语花香,遥远的温暖的怀抱!尽管这温暖的怀抱会融化我的躯体,可我莫明的渴望,渴望它在我最孤独的季节融化我,将我的灵魂塑成流动的轻烟,缭绕在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呵,那双眼睛就在眼前,含着绵绵的情意和深刻的苦痛,流淌着炽热的涓涓细流,滴在我的脸颊上,灼得我痛如炙烤……感觉自己僵冷的躯体拢在那个温热的怀抱里,仿佛儿时的摇篮,晃悠悠的惬意……我软软地闭上眼睛,灵魂轻轻地摆荡着,摆荡着,渴望就能这样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紫芸,紫芸……醒醒,紫芸!”耳边响起遥远而亲切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我笑了,很幸福地笑了。那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肢,整个躯体被一团烈火热烘烘地烤着,我开始颤抖着融化,融化在那火热的怀抱,温柔地荡漾着迷离的光晕。我的柔情融化得毫无保留,炽热难耐中却开始了蒸发和升腾,呼吸开始膨胀得汹涌,嘴唇干燥得要炸裂。那线条刚毅的嘴唇凑了下来,湿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颊上,密密的胡茬凝着雾气。我干燥的嘴唇骤然触到温软的热度,颤栗在一瞬间碎裂开来,我贪婪而心颤地迎接着,迎接这幸福的占有和期待。我的身躯在那双炽热的大手里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来,绵软如丝丝白云……这种特别的炽热在我的躯体上游走,我渴望被它阅读的情愫甜蜜地躁动着,没有羞涩,没有躲避,将自己最深层的爱意绽放给它,毫无保留地依赖它……

  当我的躯体被炙烤得如火红的铁水时,一丝痛楚却窜了出来,如钢丝般刺穿骨骼,直达心脏,将血管和心跳一起勒断!这丝痛楚膨胀得铺天盖地,却将我从神魂迷荡里唤醒。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正软绵绵地躺在沁枫的怀里,他的热吻吻得我透不过气来。一个激灵后,我用力挣开他的手,却俯向雪地开始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咳嗽,这咳嗽几乎要抽空我的生命,扼得我泪如雨下。心脏在咳嗽里扭曲,扭曲得灼痛如火,这火呼地窜起来,烧焦了咽喉和口腔,冲出嘴唇,将苍白的雪地烧得通红!

  沁枫恐慌得浑身颤抖,他哆嗦着捧起我的脸,含着泪抹着我嘴角的血丝,哽咽着低喊着:“紫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啊——”

  泪水从我脸颊奔涌到我的嘴里,苦涩而辛辣。我一把搂住他的腰,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宽厚而温暖的胸膛,呜呜地放声大哭,面对我心爱的人倾泻出所有的委屈和磨难。

  他颤抖着抚摩我的头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紫芸,……这辈子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我用我的生命在爱着你,你可不能抛下我,不能呵……”

  我仰起头,艰难地看着他悲痛欲绝的眼睛:“沁枫,我也爱你,真的,舍不得你啊……可是,我真的要走的,要走的……”仿佛花朵凋零前,要把最美丽的芬芳绽放给他,我完全没有了少女的羞涩,我说出了心底似乎埋藏了千年的话语,心里只想着,我爱他!我爱他!!即使粉身碎骨,我的残骸也爱着他!!!

  沁枫强烈地震动了,他呆呆地望着我,泪水呼啦一声从他的眼眶里冲出来,他抱着我,呼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上奔跑起来,泪水一阵阵洒落,打得我的脸颊疼痛不已。

  我抓着他的肩膀,惊恐地问:“沁枫,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嘴角抽搐着,哑着嗓子说:“我要带你去看医生,全市最好的医生!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我们永远都不要分离……”

  莫明的恐惧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不,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在我的潜意识里,走进医院,也就走进了生命的倒计时,就象可怜的紫薇妹妹,无助地看着生命的枯竭,带走所有亲人和朋友的泪水和痛苦!更何况,我的病是无法战胜的,何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他依然狂奔着。我的力量忽然大得惊人,猛然挣脱了他的搂抱,两人都一起跌倒在雪地里。我的脸颊触到了冰冷的积雪,思维的热度开始冷却……我挣扎着站起来,却看到沁枫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任泪水在他脸颊流淌。

  我走过去,单膝跪在雪地里,看着他伤痛的眼睛,心里竟生出许多的爱怜来。我拉着他的手,含泪哑着嗓子说:“沁枫……谢谢你……你不用担心我的,别难过了,快起来吧……”

  沁枫拽着我的手坐起身来,满面泪痕地将我拥进怀里。我泪眼迷蒙地望着漫天嘶嘶飞舞的雪花,内心不禁一阵惘然:我这脆弱而又无法承受的爱恋呵,你真的该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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