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

5

肖淑敏会借钱给他的，不过不急，还要看一看，看一看这小子。于是她提议要带他上馆子，要吃遍全城所有的馆子。

这个提议象在刘然身上注入一针兴奋剂一样，他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从技校毕业的厨师，最缺的就是见闻，这个城里餐桌上摆出的菜肴，哪怕尝上百分之一，记下那菜肴考究的五颜六色，千奇百味，哪怕能学到万一，也就足够他混一辈子的了。

要在过去，他想都不敢想，从街边路过，只能隔着玻璃认真地看一看，真的，看一看都是一种满足，那感觉只有一个字，“馋”，不是嘴馋，是心馋，是梦想着自己也能做出这样的菜，一个好厨师是永远不会嘴馋的。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那么一笔闲钱，能吃遍全城馆子的钱，他会带着小本子，一道道菜地去品尝，品评，记录。品评一道好菜，就象品评一个女人一样，一道好菜的烹制绝不仅仅是手上的功夫，是要用心去完成的。

现在他手上有一些钱，可那是血汗钱，不是闲钱。什么是闲钱呢？他想，那些**挣来的钱应该可以叫闲钱，脱一次裤子挣一二百，那钱便可以挥霍着花了，这个世界上有闲钱的人真多，所有上馆子吃饭的人都是有闲钱的人。

唉，只要吃过一百道菜，他一定就可以成为一个大厨了，一想到这里，他就灰心丧气，照这么挣钱，一辈子也挣不来闲钱的。

肖淑敏说的“所有的餐馆”自然是指那些高级餐馆，是能与她的身份相配的餐馆，那餐馆有一种味儿，这味儿刘然这小子现在还品不出那味儿，他不懂这味儿就别想做出真正的好菜，真正的好菜一定要把这味儿做进去，让客人没伸筷子就要被那味儿镇住。这味道入菜不易，入得这男人就更难了，这刘然缺的就是这味儿。

不过，人又比菜好调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钱来熏他，让他穿西装，打领带，上高级餐馆，他品那些菜一定不同于别人，一定能从那些菜里品出人间百味，让他学得比赵蒙识好歹，知酸甜。

肖淑敏领着他进了一家家餐馆，刘然觉得简直象是被自己的师傅领着，每去一个餐馆他都有新的体会，他真的是带着笔记本去吃的，不时朝本子上记一下，肖淑敏哪能受得了这份酸劲。

“真的以为我是来让你学艺的，我是让你学另外一种艺，做人的艺，不需用要本子记，要用心记，用心悟，悟出人味来，你身上有了那人味，我自然能闻得到。”

笔记本被肖淑敏撕得粉碎。

刘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也不奇怪，很长时间里，她一直是这样的，在厂里她往死里作，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赵蒙也不知道，所以大家都避躲着她，现在她已经好多了，已经不象过去那样突然吼起来哭起来了，只是偶尔出现一个怪异的行为来。

人味，难道我的身上没有人味吗？可能，我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小郭，出现了小郭的面包车，出现了发廊的女人，一定让她闻到了，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她见识过多少事情，赵总那么精明强干的男人不是也在她面前俯首贴耳。想到这里，刘然有了一种自愧的感觉。

他们的日子在吃中度过，吃总算让他们之间有了些浪漫的东西，让他们无言以对时有了些共同话语，那话语里因为肖淑敏崇高的立意有时变得严肃认真，有时充满哲理，又因为刘然的理想，让那些对话生动率真，情趣盎然，他们仿佛就有了爱情。

于是，肖淑敏的课业首先完成，因为她突然决定，拿出五十万交给刘然，并与赵蒙离婚。

6

肖淑敏与赵蒙离婚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新闻，离婚对于赵蒙是一种解脱，当他听到自己的厨师，农民工刘然勾跑了肖淑敏时，意外之中又觉得入情入理，他象受到刘然的第二次解救，只是这一次仍然要拿出老总的尊严，毕竟这叫夺妻之恨，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就要让度给一个一文不名的人了。本来，他还要用凡夫的吵闹意思一下，后来觉得一切从简，肖淑敏的要求只要不过份一律满足。于是一切都很顺利，肖淑敏从赵蒙这儿不仅得到一大笔钱，还拥有生化厂百分之二十的股权。

刘然要离开生化厂了，应该说他是个称职的厨师，众口难调，可他基本将那些口味调匀，除了落下他做的冬瓜汤不能喝的笑话外，他的饭菜总要让人树大姆指。

人们不敢对他说什么，不敢对告别的刘然有太多的热情和留恋，毕竟这事一头连着赵总。

刘然离开的时候悄悄地与众人打了招呼，司机小郭朝他挤了挤眼，那眼神里尽是酸甜苦辣。

不知道要不要和赵总告别，不过刘然还是去找了赵总，赵蒙没有让座，他也没有坐下，他把一份名单递到赵蒙手里。

“这是厂里不吃辣椒的员工的名单。”他想在“厂”字前加上“我们”两个字，那两个字终于没有吐出来。

赵蒙象地下党接头那样，用飞快的眼神在那份名单上迅速扫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锐利的目光向着刘然扫过去，他清楚地看到这小子两个眉心里竟然都长着黑痣。

他隐约记起相书上说过，右眼眉心的痣主“好色”，左眼眉心的痣主“中年得福”。也就是说，这小子终于可以能象他当年一样从肖淑敏那儿得到富贵，而肖淑敏终于也会失去他。

赵蒙感到自己的目光穿透了岁月。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狡猾怪异的笑，当然，是浮云一样的一晃而过。

“祝福你们。”他的嘴里清晰地蹦出这样几个字来。

刘然转过身准备离去。

“慢。”赵蒙的手伸进桌上的一个果盘，拿起两只鲜艳的桔子。

“送给你们。”

刘然接过桔子，想到一个“酸”字，以为赵蒙心里一定在泛酸水，竟然有些得意起来。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将桔子接到手里，蹑手蹑脚地退出了赵总的办公室。

浏览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