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31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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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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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0:03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4)
烧炭的日子并不轻松,一个人在山上搭个草棚,独自度过漫漫长夜。山上各种动物都有,野猪和狼更是伤人的动物,我只好通宵都点燃一堆火。有一回,生产队长的粟队长到山上来挑木炭,看了我住的草棚,发了慈悲心,让我住到粟氏祠堂去。
住进粟氏祠堂以后,我才慢慢了解到,当地人自称他们是乡话人,讲的方言叫乡话。而外地人则称他们是瓦乡人,讲瓦乡话。粟氏在当地是大姓,粟氏祠堂很大,有上下两层。按照瓦乡人的习俗,一个人上了三四十岁,就要准备一口像样的棺材。由于山上有的是树木,所以家家户户都做了棺材,把做好的棺材都放到祠堂里。
刚开始住进粟氏祠堂时,看到这么多棺材,我心中还是有点打鼓的。晚上出来小便时,听到黑暗中的棺材里发出奇异的响声,我还以为是棺材里有鬼,吓得浑身直哆嗦。
第二天,我跟粟队长提起棺材里闹鬼的事。粟队长摸着下巴上的短髭,无声地笑了。他说:“哪里有什么鬼?棺材都是湿木做的,放在祠堂里变干的时候,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听了粟队长的解释,我也就不怎么害怕了。
后来,在粟氏祠堂住久了,我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
瓦乡人的跳乡节是农历十月初九。到了这一天,粟氏的几百号族人齐齐聚集到粟氏祠堂,家家户户带来了他们用稻谷、粟米、高粱、包谷、豆子等五谷蒸出来的酒,还有粑粑和豆腐。夜幕降临时,老刹(巫师)和粟氏的长者吹响了嘹亮的号角,祠堂里一片沸腾。
初更时,老刹身着红袍,手持司刀,振振有词地念起了一段又一段的请神、修殿、铺堂、酬神等丰收经,接着唱丰收歌,时而独唱,时而与族人对唱,还有领唱、合唱。
三更过后,全族人共尝“五谷香”,即饮五谷酒,吃五谷饭。每九个人聚一桌,每人用一根筷子穿起豆腐坨坨来大吃大嚼。酒足饭饱之后,跳乡活动进入高潮,祠堂里除了呜呜的牛角声之外,还有咚咚的锣鼓声,带有几分醉意的青壮年男子以老刹为中心,踏着牛角声和锣鼓声翩翩起舞。老刹脚下垫着一个脸盆大的菜枯饼,他就在这菜枯饼上旋转起舞。有的后生子竟然爬到了祠堂的殿堂屋架上,在狭窄的排扇缝中穿梭自如,手舞长头帕,显示着九龙悬梁之态。
狂欢活动通宵达旦,直到天亮后,老刹带领族人到各家各户去驱赶七煞,祠堂里才安静下来。
粟氏族人死后,首先要在祠堂里放一个星期,于是,祠堂变成了灵堂。瓦乡人崇尚红色,女人老死后穿红衣,盖红被子。无论男女,人死之初都要烧落气纸钱。入殓时,必须要在死者口中放一点银子,名曰“含口银”。
白天,死者家属要披麻戴孝,并在棺材边大哭不止。我喜欢听这种痛哭,尤其是女人的痛哭,因为这种痛哭就像唱歌一样,一长串一长串,十分动听。有一位婆婆跟儿媳吵架之后,想不开,上吊死了。她的女儿在她的棺材边这样哭唱道:

我的妈妈你蠢不蠢啊,
漆黑的山洞你主要走到头啊,
饭甑只差最后一把火啊,
千辛万苦你都尝尽啊,
苦尽甘来的日子就在眼前啊,
为何你不能再忍一忍啊?

听了她的哭唱,我心中暗忖:我现在是不是正走在漆黑的山洞里呢?什么时候能走到山洞的出口呢?
有一位后生子,刚满十八岁,在水库工地被炸药炸飞了,收尸的时候,只捡到了他的一条腿,所以放在棺材里的没有全尸,只有死者的一套衣服和一条腿。死者的姐姐这样哭唱道:

我的弟弟你亏不亏啊,
你在阳间受尽累啊,
如今只剩一条腿啊,
到了阴间还做跛子啊。

听这个姐姐哭得悲悲切切,我暗**摸自己的两条腿,忽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一位地主子弟,与族人发生纠纷,被族人打伤了,他想不开,一气之下跳河自杀了。他的这一举动似乎把族人们都得罪了,所以,在这偌大空旷的祠堂里,只有他的妹妹在半夜时分,偷偷跑到他的棺材边哭唱。
妹妹面对着棺材里哥哥肿胀的尸体,她的哭唱与别人的哭唱完全不同,别的女人的哭唱婉转、悠长、动听,这位妹妹的哭唱却是怒声的控诉。她紧握双拳,咚咚捶打着棺材,满腔悲愤地责骂、诅咒她死去多年的父亲:

我那造孽的爹爹呀,
别人打牌你插秧呀,
别人卖屋你买田呀。
你省吃俭用置家业呀,
划成地主害子孙呀。
愿你千秋万世做门槛呀,
任人践踏永无疆呀。

如果有人是为了粟氏族人的共同利益而死的,那么族人们就要把死者的遗体摆放在粟氏祠堂里,共祭十八天。
粟氏族人中有一位老光棍,平日里游手好闲,偶尔也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一回,在与外族争水的冲突中,这位老光棍手持扁担,一马当先,杀入敌方,被外族人用锄头挖死了。于是,这位老光棍成了粟氏族人中的勇士,他的遗体被安放在祠堂里,全族人为他披麻戴孝,共祭十八天。
祭祀仪式由春倌主持。春倌必须是懂得天文、历法、熟悉农事、并善于念唱的人。在这十八天里,村里的男人们在春倌的带领下,把死者的英勇事迹和他为人处世的好品德编成歌词,轮流唱颂。歌唱者一边唱颂,一边有节奏地敲着牛皮大鼓,以示死者是在激战中壮烈牺牲的,祝愿死者在十八年后又成为英雄好汉。其他的族人跪在棺木边听唱,致哀。
春倌唱完了,换一个人接着唱下去。替换者必须高歌而起,并抢过鼓槌,一边击鼓,一边唱,如此轮流抢唱,没有冷场的时候。
由于粟氏族人众多,光是寿终正寝的,每年也有十来个人。此外,还有病死的,跳河死的,上吊死的,村与村发生械斗而被打死的,还有斗争大会上被打死的。所以,每隔几天,祠堂里就会摆上一具尸体,在尸体旁边还会摆上供品。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哭唱的人离开之后,我就会溜下楼去偷供品吃。棺材一般都是停放在木架子上,旁边点着一盏桐油灯,山风习习,桐油灯像鬼火一般忽暗忽明。棺材旁边放着一张供桌,桌上摆放着腊肉,糍粑,桃子,干鱼等。
除了我之外,被供品吸引过来的还有一群又一群的老鼠。老鼠们上窜下跳,发出叽叽的欢呼声。老鼠的欢呼声又招来了野猫,野猫追逐着老鼠,在死者的尸体上踩来踩去,咪咪吼叫。还有狗。狗追赶着野猫,把桐油灯踩翻了,祠堂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老鼠的眼睛,野猫的眼睛,狗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荧荧的光。
每次去偷供品,我都要手持一把锄头。在争夺供品的战斗中,老鼠、野猫和狗,一点也不惧怕我这个大活人,它们冲过来咬我的脚,撕我的裤子,或者直接朝我身上猛烈撞击。我挥舞着锄头与它们搏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时,偶尔瞥见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我似乎看见死者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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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1:12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5)
为了糊口,我还在桃源县干过守野猪的差事。
有一个生产队的包谷种在山上,野猪常常跑进包谷地糟蹋包谷。需要派人防守野猪。但是,守野猪这份差事,本地人谁也不愿意干,生产队长只好请我这个流浪汉来帮忙。
我用三根木头支起一个棚,用四根粗壮的木棍扎成一个床,再在棚外用石头垒起一个灶,这样,一个临时的家就算是建成了。我睡在空旷的山野中,任山风拂面,听虫蛙鸣叫,觉得山上的日子其实也还算惬意。
我的草棚是没有门的;这山上常发生老虎、豹子、狼等猛兽伤人的事,所以晚上睡觉时,我总是把柴刀放在身边。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蛇也会来骚扰我。有天早晨起来时,我掀开破棉絮,床上竟然躺着一条花蛇,它居然和我共眠一宿。
茅棚的对面山坡上就是生产队的坟场,绿荧荧的鬼火在夜幕下像狼的眼睛。远处的山谷中不时传来不知什么动物悠长的吼叫,近处的树丛里突然会窜出几只山鸟,扑愣愣地从茅棚顶上飞过。为了驱赶心中的恐惧,我有时大声唱歌,或是拿出铜锣,拚命敲打,锣声响彻山谷。
下雨天最麻烦。有时,我在迷糊的睡梦中,突然被炸雷惊醒。起来一看,只见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闪电把树林照得雪白,风中的树木张开舞爪,好似群魔乱舞。棚顶的茅草也被刮跑了,只剩下几根青藤,瓢泼的大雨把我淋成了落汤鸡,我双臂抱膝,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山上有许多野果,其中尤以猕猴桃的味道最美。猕猴桃长在灌木丛中,采摘时要先用柴刀在荆棘中砍出一条小路来。刚摘来的猕猴桃
硬挷挷的,并不适合马上食用,我把它们摊开在茅棚的地上,等它们变软了才掰开食用。
独自一人住在山上,有时也会寂寞,我希望能有人经过我的茅棚,跟我聊聊天。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个麻风病院,偶尔会有个别麻风病人从此路过,但我不敢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同我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扫视我一下,然后,就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了。为了不让我的舌头僵化,我独自一人,朝着群山唱夜郞古歌。

有一天,我下山买盐。回来的时候,天已漆黑。路过生产队那片坟地的时候,我的脚忽然踩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上,我跌倒在地上。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有一团东西压在我的身上了。它不出声,只是狠狠地往我身上压。
我一把抓住它,感到它身子是热乎的,于是我大喊:“你不是鬼!鬼的身子是冰冷的!”我翻身起来,骑在它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揍它。
这时,它出声了:“伙计,别打啦,你再打,我真的要变成鬼了。”
原来是个睡觉的流浪汉。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嘴里咕哝道:“没想到睡在坟地里也不得安生。”
还有一回,我从山下背米上山,隔老远就看到一缕青烟从我的草棚那个地方升起来。我心中疑惑:难道有人借我的灶煮东西吃?
我飞步跑向茅棚,结果发现烟是从我茅棚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燃起来的,一堆青草在那里焖燃着。我走进茅棚,茅棚里空无一人,床上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不过,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在我的床底下有一大滩血迹,不知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走出茅棚,在银色的月光下,四周的山岩一片宁静,淡淡的雾气弥漫在树林之间。是谁割来一堆青草?他又是如何让青草燃烧起来的呢?他点燃这堆青草的目的是什么呢?床底下的这一大滩鲜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这件怪异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唉,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呢?……我原本在贵州的夜郞中学当语文老师的,怎么会沦落到桃源的这个山上看守野猪呢?我想,这大概就是哲学上讲的不可知论吧。

山上的野猪重达好几百斤,它沉重的脚步声隔好远都能听到。当野猪出现在包谷地附近时,栖息在树上的无名鸟就会发出惊叫。所以,即使是在睡梦中,我也能感知野猪的到来。野猪很怕铜锣的声音,只要我敲响铜锣,准备糟蹋包谷的野猪立刻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我自认为我守包谷地是十分尽责的,然而,生产队长对我还是很不满意。他来包谷地巡查时,指着那一片片被掰走了包谷的空秸杆,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我是请你来看守包谷的,不是请你来偷包谷的。”
面对生产队长的指责,我无话可说,因为包谷的确被偷走了不少,而且,这些包谷不像是被野猪偷吃的。我感到十分疑惑:在这荒山坡上,是谁偷走了包谷呢?
有一天深夜,我在包谷地四周巡视几圈之后,回到茅棚,竟然发现一个毛耸耸的怪物躺在我的床上,鼾声如雷。我大吃一惊,吓得魂飞魄散。过了好一阵,我才回过神来,辨认出睡在我床上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野人,他的头发、胡须足有一尺多长。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摇醒之后,他竟然跟我说话了!
原来,他不是野人,而是桃源县八字路公社的社员,因为嫌在生产队出工不自由,所以外出搞副业,游走四方,专门收购猪鬃。
我向他详细讲述了自己如何从贵州的夜郎中学语文老师,一步步沦落到此地守包谷的经历。
收猪鬃的汉子听了以后大为惊讶,不停地叹气。
接着,我向他提出了自己多日以来的疑问:“你是本地人,你帮我分析一下:这深夜燃烧的青草堆是怎么回事?我床底下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我日日夜夜尽职尽责看守包谷,包谷怎么还是被偷走了这么多呢?”
收猪鬃的汉子望着我,诡谲地笑了笑,说:“我问你:为什么生产队长请你这个流浪汉看守野猪?”
我说:“因为生产队的社员都不愿意干这个差事。”
收猪鬃的汉子又问:“为什么生产队的社员都不愿意干这个差事?”
我答不上来。
收猪鬃的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知道,如今这年头,要填饱肚子有多不容易。包谷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是好东西;只要是好东西,总是会被人惦记;一旦被人惦记,你就很难守得住。”
我不满意他的回答,我又继续追问:“我茅棚后为何会燃起一堆青烟?床底下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对我的疑问,收猪鬃的汉子始终避而不答,他反而给我讲起了他在外面收猪鬃的经历——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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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2:09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6)
我是个收猪鬃的。
虽说我身上揣着县、公社、大队、生产队开具的各种外出搞副业的证明,可我还是经常不得安生。为什么?因为有许多人惦记我这份副业。且不说同行之间的竞争使坏,就连那些田里劳动的社员也恨我。每当我走在田埂上,那些在田里插秧的,割禾的,扯稗草,喷农药的,他们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似的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你们看那个收猪鬃的,穿得像个干部!”
“他狗日的就是八字好,我们弯腰在田里插秧,他空手空脚在田埂上走得多轻松。”
“我们搞双抢的时候,他坐在树荫下抽烟。”
“我们在政治夜校听现话的时候,他躺在被窝里睡觉。”
“我们一年忙到头,手里没有一分钱,他的钱包胀得鼓鼓的!”
“他倒是像当皇帝一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这些做奴隶的,一年到头被捆绑在田里。”
“你看他身上那件白衬衫,干干净净的,一颗泥点子也没有。哪里像我们这些在田里劳作的泥猴!我们一年忙到头,结果还是个超支户;他这个土匪只要轻轻松松出去转几圈,就发了大财。”
为了发泄他们的不满,他们会把田里的稗草连根拔起来,恶狠狠地砸在田埂上,稀泥就会飞溅到我身上。看到我狼狈不堪地飞起脚板逃走,他们就会在田里哈哈大笑,一边骂道:“你这个收猪鬃的土匪,快快躲到山上去吧。”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穿干净衣服出门,要是遇到社员们在田里劳作时,我总是远远地躲开。
但是,有些人你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比如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你不但不能躲开他们,你还得主动给他们送烟,请他们吃饭,不然你开不到各种证明。这些干部们认为像我这样外出搞副业的,一定赚了不少钱;他们一旦惦记上了我的钱,我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公社武装部的何部长就曾经咬牙切齿地对别人说:“我一个公社干部,一个月才拿三十多块钱的工资,还比不上一个收猪鬃的;那个收猪鬃的经常请干部大吃大喝,吃得连眉毛都往下滴油。”
其实,他哪里知道,我的钱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生病了也只有自己扛着,不敢去医院看病。一年只理一次发,外面的人见我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还以为我是个疯子。
社员们惦记我的轻松,自由,他们只能往田埂上扔稀泥砸我。何部长惦记的是我的钱,他会找各种办法榨我的钱,他的能耐比社员们大多了。为什么?他掌握着国家机器嘛。每次遇到我,他都会笑嘻嘻地搜我的身,就连我缝在棉衣里的钱也被他搜了出来。他还会带着民兵深更半夜跑到我家来个大搜查,说我家藏有发报机,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我堂客藏在腌菜坛子里的一点钱也被搜走。
当然,如果只是搜身,抄家,我还有办法对付他。毕竟,一个人藏钱,一百个人搜钱,也未必能把藏的钱全部搜出来。最可怕的是何部长动用国家机器,他会说我收听敌台,散布反动言论,偷猪鬃,以各种借口把我送进学习班,用竹板抽我,逼我说出藏钱的地点。最后,为了省去搜钱的麻烦,他干脆规定:我每个月必须交十块钱给他。
其实,何部长比我有钱多了。他的工资不高,但特别耐用,他平时戴二百多块钱的手表,穿的确良衬衣,经常跑到公社下面的各个大队、生产队去指手划脚地指导一番生产。下面的人招待他,顿顿都是七碗八碟,有酒有肉。全公社十天半月一个圈转下来,回到家时,口袋里依然揣着出门时带的半斤粮票和五毛钱。
你想想,像何部长这样的人,他一旦惦记上了我的钱,我的钱还能藏得住、守得住吗?不要说钱,就连你的思想,哪怕是一个念头,也休想藏住。

唉,不说何部长了,我再跟你说另一个人。
临澧县珠日公社斋阳大队石桥生产队有一个长沙来的知青,名叫蒋力。在我结识的所有人当中,蒋力都算得上是一个怪异的人。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两颗门牙露在外面,好像野猪的獠牙,看起来杀气腾腾。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爷老子同公安厅的所有领导都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我怕个卵。”我曾暗地里向别的知青打听过蒋力的父亲,得知他的父亲是湖南省公安厅机关食堂的掌勺师傅。
蒋力打架的功夫十分了得。有一回,赤手空拳的他竟然把三个手持锄头的常德知青打得屁滚尿流,因此,知青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蒋门神。不过,让蒋力在珠日公社的社员们中间扬名的不是他打架的功夫,而是他干的一件偷牛的事。
有一天夜里,蒋力悄悄溜进生产队的牛栏,把一头牯牛牵了出来。他赶着牯牛,走了几个时辰的夜路,第二天早晨,来到了斋阳大队的莲花生产队,找到生产队长,说是要把这头牯牛卖给莲花生产队。
看到蒋力一本正经做买卖的样子,生产队长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社员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这不是石桥生产队的长沙知青蒋门神吗?你这头牛准备卖多少钱?”
蒋力答道:“你们愿意出多少钱都行。”
社员问:“你卖牛换钱干什么用?”
蒋力答:“换了钱去买颜料。”
社员问:“买颜料干什么?”
蒋力答:“画画。”
社员问:“你这牛哪里来的?”
蒋力答:“自己养的。”
社员问:“是在长沙城里养大的吗?”
蒋力答:“不是。是在石桥生产队养大的。”
社员们都乐了,说:“这头牛已经三岁了,可你下乡到石桥生产队才半年时间呢。”
蒋力无话可说,在社员们的轰笑声中,他牵着牯牛默默地往回走。
蒋力的偷牛事件在珠日公社传为笑谈,大家都认为蒋力的脑子有毛病,神经有些不正常。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像蒋力这样五大三粗、好勇斗狠的人,他最喜欢干的事竟然是画画。他画画的时候常常忘记了出工。生产队长喊他出工,他不耐烦地朝生产队长吼道:“出个卵工,在田里忙一天才挣八分钱,还不够买一根炭精条。”
队长对他也无可奈何。
当然,蒋力的画画也并非全无用处。当时,各个生产队都要建毛主席语录牌,建“早请示晚汇报”活动室,都需要画毛主席像。蒋力于是有了用武之地,他被请到各地去画毛主席像,大家都说他画得好。
接着,就有人请他给临终的老人画遗像,又有人请他给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画像。
渐渐地,蒋力的兴趣转移到了年轻姑娘的身上,他主要只给姑娘们画像,而且不收取任何报酬。如果遇到漂亮的姑娘,他就缠上她们,给她们画了一张又一张,一边画一边不停地赞美她们,搞得那些漂亮姑娘们心花怒放。
蒋力和知青们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当地的社员们也背地里称他为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水佬倌,蒋力和我这收猪鬃的反而成了好朋友。他对我说:“你跟生产队的知青和农民不同,知青和农民都是被绑在田里的奴隶,而你是个自由人。”
承蒙蒋力这样抬举我,所以,每次到临澧县去收猪鬃,我都绕道去看他,同他喝上两杯高粱酒,天南地北地聊上好半天。每次同他聊天,我都会从他嘴里听到许多有趣的事。
刚开始,蒋力跟我聊的都是他眼中所谓的美女。由于他在珠日公社四处游荡,专给姑娘们画像,所以,他对整个珠日公社的美女状况了如指掌。
他扳着手指告诉我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有美女,美女的眼睛如何有神,鼻子如何小巧,眉毛如何像一弯新月。他越说越激动,从他嘴里喷出的唾沫不断地飞溅到我的脸上。他经常两眼放光地对我说:“不知为什么,给美女画像的时候,我浑身热血沸腾,每一个毛孔都舒服死了,唉唉,欲仙欲死!”
他的唾沫又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给美女画像时,要是旁边没有第三人在场,你会不会想要猛虎扑食一样扑到她身上去?”
他猛地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十分生气地喊道:“嗨!你怎么会有这样庸俗下流的念头呢?你这不等于是往佛像头上泼大粪吗?”
有一回,酒酣耳热的蒋力忽然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人。你必须答应我。”
我只好认真地点了头。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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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3:06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7)
蒋力十分严肃地小声说道:“以前,我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个画家,现在,我决定改变我的理想。”
我假装小心地望着他,紧张地等待着他下面要说的话。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然后说:“从今以后,我要成为一名拯救者,一位保护神。别人不是都叫我蒋门神吗?我要做一尊真正的门神!”
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无限惋惜地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然后大声宣布道:“你知道吗?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
说完,他望着我,不做声。
我不得不问:“什么可怕的规律?”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可怕的规律?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美女都处于危险之中。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处于危险之中吗?那是因为所有的美女都被男人们惦记着。”
我忍不住笑了,说:“美女被男人惦记是一件好事呀。一个美女,如果老是无人问津,那才麻烦呢。”
他又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说:“你不懂你不懂!美女们如果被我这样的优秀男人惦记,那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是被色狼惦记,那是可怕的事。色狼惦记的是美女的身子,美女们一旦失了身,结局会很凄惨。我要做一名拯救者,将美女们从危险中拯救出来,我要做一位保护神,帮助美女们守住她们的身子。”
在蒋力看来,珠日公社的美女中,最让他忧心忡忡的是田小云。
田小云是斋阳大队石桥生产队的回乡知青,是生产队唯一的女高中毕业生。
蒋力跟我说:“田小云婷婷玉立,有一种羞涩的美,柔弱的美,单纯天真的美。”
由于父母早逝,田小云跟当小学老师的奶奶生活。在给田小云画过几次像后,蒋力敏感地意识到:田小云很危险,她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这只羔羊很快就要被惦记她的那只恶狼吃掉了。
这只惦记田小云的恶狼,就是斋阳大队的支部书记刘国庆。刘支书三天两头地往石桥生产队跑,每次到石桥生产队搞“三同”,他都会在田小云家吃饭,还指派生产队的社员为田小云家干这干那。
有一回,蒋力给田小云画完像后,把草图拿回家,经过反复修改后,趁着月色,再去田小云家送画像。他走到田小云家的禾场上,看到灶屋里透出橘黄的灯光。他推开门,看到坐在桌子旁的田小云,正慌忙将自己的手从刘支书的手掌里抽出来。
刘支书尴尬地笑了笑,说:“哦,是蒋画家来给小云送画像来了。”说完,他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田小云给蒋力解释说:“刘支书刚才是在察看我手上磨起的老茧。”
蒋力痛心地告诉田小云:“小云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刘支书这匹老色狼分明是对你图谋不轨!”
田小云说:“刘支书也不是什么坏人,他看我在田里出工太辛苦,他答应安排我到大队的代销店去当营业员和保管员。”
蒋力气愤地提高了嗓门:“他难道会白给你种种好处?你知道他图你什么吗?他图的是你的身子!你一个姑娘家,要好好守住你的身子!不然,你的结局会很凄惨!”
田小云低下了头,无奈地嘀咕道:“人家是大队书记,他要到我这里来,难道我轰他走?”
田小云的奶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满脸不悦地对蒋力说:“你跑到我们家来大喊大叫干什么?”
蒋力对田小云的奶奶说:“奶奶,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心为小云好。小云很危险,我想拯救她。我是她的拯救者。”
田小云的奶奶说:“你快走,我家里不欢迎你这个拯救者。”
蒋力悻悻地从田小云家里走了出来,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着急。田小云现在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不能坐视不管,他必须要拯救她。他必须采取果敢行动。
他采取的行动就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他在一条小路上截住了刘国庆。
“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不然,你的下场会很凄惨。”他一字一顿地对刘国庆说。
刘国庆陪着笑脸说:“蒋门神,今年招工,我第一个要推荐的人就是你。”他把一支烟递到了蒋力面前。
蒋力挡开了刘国庆的烟,他说:“在小云嫁人之前,我不想返城。从今以后,别让我再在石桥生产队看到你的身影。”
借着月光,刘国庆盯住蒋力的脸,琢磨了好半天,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刘支书果然不再到石桥生产队来搞“三同”了。不过,没过多久,田小云就到大队的代销店当起了营业员。
蒋力心中疑惑,他跑到大队代销店去问小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
田小云把他往外赶,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蒋力回到家里,心情郁闷,独自喝起酒来。他想:“刘国庆一定玷污了小云的身子,不然,他不会让小云去代销店上班。唉!我没有保护好小云,我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他把酒杯一丢,说:“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刘国庆!我必须去找刘国庆讨个说法。”
他找到刘国庆家,把刘国庆从家里喊了出来。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蒋力愤怒地质问刘国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霸占了田小云的身子?”
刘国庆哭丧着脸,长叹了一口气,说:“唉,男人做一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啊!”
刘国庆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国庆显得无比冤屈地对蒋力说:“蒋门神啊,你是男人,你看到小云妹子长得乖,你想保护她。可是,你想想,我也是男人啊,难道我就不能保护她?我让她到代销店上班,只是看到这么乖的妹子天天在田里日晒雨淋,太可惜了!”
蒋力有点迷糊了,他盯着刘国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国庆说:“蒋门神呀,你这个长沙城里来的大知识分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是在向你学习呀。”
蒋力问:“学我什么?”
刘国庆说:“我要像你一样,也做一个拯救者啊。”
蒋力问:“你想拯救田小云?”
刘国庆说:“当然是田小云。因为田小云是美女。按照你的说法,只有美女才值得拯救嘛。”
蒋力问:“你没有霸占田小云的身子?”
刘国庆猛地在蒋力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十分气愤说:“嗨!你怎么会有这么庸俗下流的念头呢?这不等于是往佛像头上泼大粪吗?”
蒋力望着刘国庆,眨巴了好一阵,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倒是刘国庆应付自如,他紧紧握住蒋力的手,神情严肃地在蒋力的耳边悄悄说道:“其实,我和你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目标,是同志和战友,是知己。不过,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蒋力选择相信了他这位“知己”的话。
他一路欢快地唱着歌,回到家里。他重新喝起酒来,他边喝边唱,为田小云庆贺,也为自己庆贺。
他仍然跑去代销店给田小云画像。
有一次给田小云画像时,他发现小云脸上有一道道抓痕,他很是心疼,忙问:“是谁把你的脸抓成这样子的?”
田小云不说话,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
在蒋力的一再追问下,小云才告诉他:“是刘支书的堂客抓的,她经常到代销店来闹事。”
蒋力怔了片刻,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追问小云:“你老实告诉我:刘国庆是不是已经霸占你的身子?”
小云点了点头,她哭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蒋力顿足捶胸地仰天长啸:“苍天啊,我没有帮助田小云守住她的身子啊!......”
一行热泪从他眼窝里滚了出来。
蒋力决定为田小云报仇。在一天夜里,他偷偷将刘国庆狠狠地揍了一顿,让刘国庆瘫在床上一个星期起不了床。
刘国庆不敢声张,他以为自己挨了打,这事就过去了。刘国庆堂客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挨打,她也不敢再到代销店闹事了。田小云依旧当她的营业员。
刘国庆挨了打,但仍然当着大队支书。蒋力咽不下这口气,接下来,他开始了告状。他到珠日公社告,到临澧县告,到常德地委告,到湖南省公安厅告。有好几回,我到珠日公社去收猪鬃,想顺便去他那里坐坐,结果,那里的知青告诉我:蒋门神出门告状去了。
他的告状终于有了结果。上面来人调查了,刘国庆的大队支书职务被撤了。
后来,我见到蒋力,蒋力请我喝庆功酒,他端起酒杯对我说:“来,我们干一杯胜利酒。苍天有眼,刘国庆那匹色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人间自有正义在。”
酒过三巡之后,我忍不住问道:“那个田小云现在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蒋力放下酒杯,一声长叹:“悲剧啊!”接着,我看到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告诉我:刘国庆被撤职以后,新上任的大队支书把田小云赶回了生产队,让自己的侄女当上了代销店营业员。回到生产队的田小云因为名声不好,日子过得凄惶。她的奶奶四处找媒婆帮忙,希望早点把她嫁出去。因为名声不好,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好人家。最后,田小云只好远嫁到石门县的一个偏僻山沟里去了。
听说,她的丈夫在打野猪的时候,被野猪咬掉了一只耳朵,破了相,所以他不嫌弃田小云。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4:18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8)



说到田小云的结局,蒋力对我总结道:“我早就警告过小云:一个姑娘家,一定要守住自己的身子,不然,结局很凄惨。她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我有责任,她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她自己没有把篱笆扎牢。唉,谁叫她不听我的话呢?”
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沉默片刻,他挥了挥手说:“唉,我们不说田小云了,我们来说说另一个人吧,我跟你说说丁尼吧。”
说到丁尼,他立刻兴奋起来,两眼闪闪发光。他说:“丁尼跟田小云不同。我没有帮田小云守住她的身子,但我一定可以帮丁尼守住她的身子。我有这个信心!”
蒋力告诉我:丁尼跟他一样,也是长沙下来的知青,丁尼是在斋阳大队的木鱼生产队,离蒋力所在的石桥生产队,中间只隔着一座山丘。
蒋力说:“丁尼的美是一种古典的美,美得叫人揪心,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我生怕这种美会被人损毁。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也都夸丁尼长得乖,乖得就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那一年,临澧县委发出了“发展农业,兴修水利”的号召,全县的知青和社员汇聚到了新安公社澧水河南岸的青山水电站建设工地。工地效仿部队建制,丁尼被编入了珠日营斋阳连,每天的劳动就是用竹箩筐洗河沙,挑河沙,或是用独轮车运岩石。
连里社员们看到丁尼也跟男人们一样推独轮车,他们心疼得不得了,叹息道:“这么乖的长沙妹子,你应该去电影里演女特务呀,怎么跑到这河滩上推独轮车呢?”
他们不让丁尼推独轮车。丁尼就去挑河沙。社员们把丁尼肩上的扁担夺了过来,责怪她:“像你这样嫩豆腐一样的肩膀,怎么能挑河沙呢?”
丁尼只好洗河沙。洗河沙虽说稍为轻松点,但是,两只脚浸泡在冬日的河水里,丁尼的腿被冻得发紫。社员们又心疼了,他们说:“丁尼,你不要洗河沙了,你就给我们唱歌吧,我们这么多人,稍稍加把劲,就把你的那份活赶出来了。”
丁尼就给社员们唱歌,唱《浏阳河》,唱《挑担茶叶上北京》,唱《洗衣歌》,唱《送别》,唱《洞庭鱼米香》。丁尼的声音真好听,社员们听了心里痒痒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斋阳连的劳动进度在整个珠日营是最快的。
工地建设指挥部决定,每个营都要成立文艺宣传队。丁尼自然被抽调到了珠日营文艺宣传队,她编排了一个扁担舞。她和十四个身穿军装的男女,每人肩上背着一根用大红布系着的竹扁担,十五人在工地上跳起了扁担舞。丁尼一边领舞一边唱道:

小小扁担三尺三,
战天斗地不怕险,
拼死奋战不畏难,
修好电站谱新篇。

扁担舞在珠日营引起了轰动。丁尼带着文宣队除了在珠日营演出之外,还到文家、佘文、柏枝等各营去表演。每日吃过晚饭后,工地建设者们急匆匆地往演出场地赶,他们一路走一路高喊:“走快点呀,去看长沙妹子丁尼跳扁担舞啊,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想看丁尼的脸也看不清啦。”
在四万多人的青山水电站建设工地,人人都知道珠日营的丁尼妹子长得乖。有天晚上,工地放电影,当丁尼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匆匆走进放映场地时,有一个眼尖的男人忽然高喊一声:“快看呀,那不是丁尼妹子走过来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山坡上的几千民工呼啦啦地站了起来,几千道手电光柱齐刷刷地朝丁尼射过来。男人们高声呼喊:“请丁尼妹子过来我们这边坐,请丁尼妹子到我们这边坐。”
羞得丁尼捂住脸慌慌张张钻进了人群里。
蒋力跟我分析:丁尼和田小云不一样。田小云懵懵懂懂,丁尼很清醒,她知道自己长得乖,她明白:有许多人惦记她的身子,她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每一次,当蒋力给丁尼画像时,丁尼都会警惕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同别的男人一样,也在惦记着我的身子?”
蒋力听了心花怒放!丁尼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态度让蒋力感到无比欣慰!他觉得天下的美女都应该像丁尼这样做,都应该向丁尼学习,向丁尼致敬!
在珠日公社,知青谈恋爱的现象很普遍,尤其是长得乖的女知青,她们身单力薄,如果谈个男朋友,生活就有了依靠,也会让那些惦记她们的男人尽早死了那份心,因此可以免去许多骚扰。丁尼美名在外,珠日公社的许多男知青,纷纷跑到木鱼生产队来向丁尼示好,但是,丁尼对所有男人的追求一概拒绝。
丁尼不谈恋爱。她下乡已经整整八年了,可她就是不谈恋爱。
丁尼先是同其他知青一起住在知青屋。后来,与她同住的知青陆陆续续返城了,她的伙伴越来越少,最后,知青屋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有些害怕,担心守不住自己的身子。到了晚上,她就喊生产队里一个叫莲妹子的姑娘陪她一起睡。
后来,莲妹子出嫁了。莲妹子嫁到了另外一个公社。莲妹子告诉那里的社员说:丁尼晚上睡觉时从来不脱长裤,哪怕是在夏天,她也穿长裤睡觉。她在长裤里面还穿了两条短裤。她还不放心,又在腰间捆上一根麻绳,把自己绑得像个棕子。这还不算完,她还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放了一把菜刀。她对莲妹子说:“夜里要是有男人闯进我的房里来,我就一刀砍死他!”
丁尼的警惕态度让蒋力很满意。在得知莲妹子快要出嫁的消息后,蒋力急得团团转。他天天往木鱼生产队跑,他要为丁尼另外安排一个能守住她身子的住处。经过反复挑选,他最终选定了木鱼生产队的杨老倌家。
杨老倌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她们都出嫁了,三间房子只有杨老倌和他堂客住。当蒋力找到杨老倌,小心翼翼地提出让丁尼住到杨老棺家时,杨老倌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欢迎她住到我家里来,就当我的幺女儿还没出嫁嘛。”
蒋力激动万分,他紧紧抓住杨老倌的手,握手握手握手握手,感动得差点流下热泪。他特地把杨老倌两公婆请到珠日公社街上最好的一家饭馆喝酒。他买了一瓶常德大曲,同杨老倌频频举杯。他拍着胸脯说:“杨老倌,你保护好了丁尼,就等于保护好了我的妹妹,我这辈子不忘你的恩情。从今往后,你的女儿,女婿要是受了什么冤屈,你尽管告诉我,我蒋门神为你出头!要是我蒋门神还摆不平,我就让省公安厅给你摆平!我爷老子同公安厅的所有领导都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我怕个卵!”
就这样,丁尼住进了杨老倌家。杨老倌两口子杷丁尼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为了保障丁尼的安全,杨老倌特地买了一条狗回家,把它拴在丁尼卧房的隔壁房间里。
他觉得还不够安全,又把自家禾场上一个废弃的磨盘搬进丁尼的卧房,让丁尼每晚睡觉之前先栓上门,再用磨盘把门抵住。
白天,生产队的社员们路过杨老倌家的禾场时,经常看见杨老倌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一把斧子。社员们就问:“杨老倌,你天天磨斧子干什么?”
杨老倌揩着额上的汗珠,无比壮烈地答道:“谁要是欺负我的女儿丁尼,老子一斧子劈死他!”
每天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杨老倌都要把斧子擦试干净之后,再将它放到自己的枕头边上。丁尼则会先把门栓好,然后再用磨盘把门抵上。
磨盘很沉,丁尼力气小,她搬不起磨盘,只好用尽力气,把磨盘缓缓地拖到门边。磨盘在地上移动时,发出轰隆的响声,在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里,这轰隆的响声传到了山村的每一户人家。各家各户的男主人,在床上听到这磨盘移动的声音,就会笑着对枕边的女主人说:“你听,丁尼妹子又在拖着磨盘,磨来磨去,磨得地上轰隆轰隆响了。现在,也到了我在你身上磨来磨去的时候了,你也要记得发出响声哦.”
每一回,当丁尼用磨盘抵好门之后,她都会高声对隔壁房间的杨老倌说道:“杨伯伯,半夜里你要是听到我们家的狗叫,你就大声喊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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