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26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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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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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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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19:4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2)
检举揭发现场会在高德英家的禾场上举行,桃花发现她的身份很尴尬。开会之前,桃花是和桃花源人站在一起的,到了刘秘书作报告的时候,桃花看见站在她周围的人悄悄地向禾场的另一个角落移去。
最后,一个奇怪的场面出现了出现了:
台下的人群站成了两个群落:外来人站成一个群落,桃花源人站成了一个群落,只有桃花独自一人站在两个群落之间。
桃花感到周身凉飕飕的。她朝桃花源人那个群落望过去,桃花源人的嘴角似乎都挂着讥诮的笑;她又朝外来人那个群落望过去,她发现外来人都在关切地望着她,眼里充满同情。
“背叛者。”她想起了罗肤曾经跟她提到的这个词语,“我现在成了整个桃花源人的背叛者”。今天,她才深切体会到作一个背叛者的孤单。
开完会,桃花落寞地走在田埂上,在桃花源里,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孤单和凄凉。她想,以前,她在桃花源里活得好好的,如今为什么会被桃花源人孤立起来呢?
是因为来了城里人。
为什么城里人会跑到桃花源里来呢?
是因为王落桃。
桃花又一次在心里暗暗恨起了王落桃来。

桃花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刘湘香抱着女儿走了过来,说:“来,让桃花姑姑抱抱我们的桃桃。”说着,刘湘香把女儿递到了桃花手里。桃花接过桃桃,把桃桃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立刻就感到周身暖暖的,桃桃那双无邪的眼睛始终凝望着她,让桃花有些感动。她抱着桃桃在禾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桃桃的小嘴慢慢地往桃花的胸前凑,寻找着奶头。桃花有些心慌,又有些激动。她伸出一根小手指,放到桃桃的嘴边。桃桃咬住了她的手指,使劲地吸吮起来,一股异样的感觉流传她的全身,这种感觉把她在会场上遭受到的孤单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想:“有个女儿就好了,有了女儿就不会孤单了。”

接下来的几天,桃花遭遇到了一连串的蹊跷事。
有一次,丁君和丁红从桃花插秧的那丘田边走过。他俩站在田埂上,看着桃花和三个女老师插秧。
过了一会儿,丁君忽然尖叫一声:“看,快看天上。”
丁红朝天上望去,桃花和三个女老师也抬头朝天上望去。天上除了云,什么也没有。
丁君问丁红:“你看到了吗?”
丁红茫然地问:“看到了什么?”
丁君说:“你看到那片祥云了吗?”
丁红说:“看到了。”
丁君说:“前几天,观世音菩萨踏着这片祥云降临到了桃花源,她是来拯救我们的。”
丁红大为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丁君奇怪地望着丁红:“她没有拯救你吗?”
丁红说:“没有啊。”
丁君朝丁红身上嗅了嗅,然后皱着眉头道:“嗯,一股泥鳅味。观世音菩萨不拯救桃花源的泥鳅。”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只白鹭说:“她只拯救路过桃花源的白鹭。”

还有一次,桃花走在水渠上,迎面走了刘痒痒和李兰花两公婆。就在桃花和李兰花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桃花看到刘痒痒突然奋力推了李兰花一把,李兰花卟嗵一声跌到了水渠里。她朝岸上的桃花大声呼喊:“桃花,快来救救我!”
桃花顾不得多想,急忙跳下水渠,把在水中扑腾的李兰花捞了起来,扶着她爬上岸来。
李兰花拂着头发上的水珠,一个劲地向桃花表示感谢说:“桃花,真是多谢你刚才拯救了我。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都已经淹死了。”
刘痒痒站在一旁,一会儿朝李兰花眨眼睛,一会儿又朝桃花诡异地笑。
李兰花埋怨丈夫一阵之后,对桃花说:“不行,我得回家去换一身干衣服。”说完,扭头走了。
望着李兰花走远了,刘痒痒回过头来对桃花说:“桃花,你该怎么谢我?”
桃花说:“我为什么要谢你?”
刘痒痒说:“我堂客刚才谢了你半天,这其中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事后,桃花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清楚刘痒痒李兰花两公婆搞的什么明堂。直到有一天晚上,罗肤找上门来。
罗肤用嫉恨又羡慕的口吻对桃花说:“桃花,你可真不简单,把王书记的风头都抢去了。”
桃花没有出声。这是继丁君、刘痒痒之后,她第三次听到的摸不着头脑的话。
罗肤说:“在桃花源,只有王书记才是拯救者,你怎么有资格当拯救者呢?”
桃花说:“我什么时候当过拯救者?”
罗肤盯住桃花,打量了好一阵之后,才说:“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桃花源里的那些城里人,个个都把你叫做拯救者,所有的桃花源人都知道了,连王书记都知道了。”
拯救者。桃花多次听到罗肤说起过这个词,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别人会把这个词语跟她联系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离电影里的那些拯救者实在太遥远了。在桃花源里,有谁能当拯救者?只有观音菩萨。桃花源人有灾有难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呀,快来救救我吧”。
桃花忍不住问:“城里人为什么叫我拯救者?我并没有拯救他们呀。”
看到桃花蹙起眉毛,一副无辜的样子,罗肤伸出一根手指在桃花的脸上划了一下,说:“你呀,你这个桃花源人的背叛者,你断了桃花源人的财路,你还不清楚吗?自从你跟刘秘书反映了那些奴隶们的控诉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奴隶主敢向奴隶们索要钱财了,也不敢指使奴隶们干这干那了,你这不是拯救了那些奴隶们吗?”
桃花感到一阵惶恐。她不敢担任拯救者,她不愿担任拯救者,按彭春牛的说法,她只是桃花源里一个低贱得跟泥土一样的人,她怎么能当拯救者呢?
她拉着罗肤的手,恳切地说:“我自己连个泥菩萨也算不上呀,我怎么能当拯救者呢?你能不能跟王书记求求情,让他撤了我这个拯救者?”
罗肤笑道:“桃花,你真是读书太少。拯救者又不是一个官职,哪里是想撤就能撤的?其实,当拯救者也没什么不好,连王书记都羡慕你呢。王书记说:‘桃花成了拯救者,是好事唦,至少她比我王落桃强唦。’桃花,好多人想当拯救者还当不上呢。你能成为拯救者,还得好好感谢王书记呢。你想想,要不是他把城里人赶到桃花源里来插秧,你能成为拯救者?要不是王书记规定卑贱者和高贵者可以互相检举揭发,城里人会感谢你?”
桃花撇撇嘴,不屑地说:“他是让我成了拯救者,可也让我成了背叛者。”
罗肤抚了抚桃花的头发,安慰道:“桃花,桃花源人现在是有些恨你,不过,你放心,等这些城里人一走,他们对你的恨意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再说了,等到打下晚稻,你也就要嫁人了,你在桃花源里还能待多久呢?”
罗肤的话让桃花的心情舒展了一些。是呀,过不了几天,春插就要结束了。春插一结束,这些城里人也就要回去了。而桃花呢,到了秋收时节,她也要离开桃花源了。于是,桃花就觉得自己和这些城里人一样,都只是桃花源的客人,她和他们就更加有了亲切感。
晚上,在田里扯秧的时候, 城里人叫桃花唱山歌,桃花就唱山歌;
城里人叫桃花讲故事,桃花就说:“好,这一回,我给你们讲个夜郎国的故事。是我娘讲给我听的。”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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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20:5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3)

桃花说——

在夜郎国的山林里,有一个寨子叫秋风寨,秋风寨里有个姑娘叫梅娘。
梅娘长到三个月时,就会笑了,她的笑声就像知了叫一样;
梅娘长到五个月时,就会在地上爬了,她爬得像粑齿耕地一样;
梅娘长到七个月时,就会跑了,她跑得像麻团在地上滚动一样;
梅娘长到六七岁时,就会坐在门槛上帮母亲绕麻线了;
梅娘长到八九岁时,就会把竹篮挎在手臂上,拿着镰刀到田野里挖野菜了;
梅娘长到十五六岁,苗条如竹子,鬓发如春丝,裙边如渔网,花带如马缰。她把樱桃花插在辫子上,她和蜜蜂讲悄悄话,她和画眉唱歌,她追赶着蝴蝶漫山遍野奔跑。
寨子里有个后生叫助郎。梅娘和助郎天生是一双,他俩:
像田里的泥鳅,一个追着一个;
像林间的花雀,一个撵着一个;
两颗相亲相爱的心,
像两片树叶一样分不出厚薄。
他俩在山上挖野菜的时候,有时候望着天上的白云出神。他们猜想,那白云深处,一定是个美好的地方:
白云是由白米堆成的,
白米饭吃不完;
白云是由棉花堆成的,
棉衣穿不完;
白云是由羊毛堆成,
羊肉吃不完;
白云是由酒糟堆成的,
米酒喝不完。
梅娘上山去放羊,助郎上山去打猎,他俩开始互诉衷肠。

助郎唱:
                 我喜欢你不是从今天开始,
                 是从你在河滩上捡贝壳那一刻起。
                 我把贝壳放进口袋里,
                 来到小溪边,我把贝壳放进溪水里,
                 我冲贝壳喊:
                 去吧,去吧,
                 漂到梅娘的身边去吧。
梅娘唱:
                 我喜欢你不是从今天开始,
                 是从你在林中用弹弓打鸟那一刻起。
                 我把小石子捡进口袋里,
                 来到猫头鹰树下,
                 我把小石子扔向天空,
                 我冲小石子喊:
                 去吧,去吧,
                飞到助郎的弹弓里去吧。

梅娘和助郎长成了青年,这时,他们才知道:他俩要想永远在一起,就要跨过千山万水。因为按照当地的习俗,家中的长女必须“女还舅门”,梅娘必须嫁回舅舅家,与表哥结婚。如果她要嫁给外人,就必须付给舅舅家高额赔偿。
梅娘的母亲对助郎说:

堆在女儿身上的白银——没法称,
积在女儿身上的血汗——数不清,
要娶梅娘你须送来三坨银,
否则你休想结下这门亲。

面对重重困难,助郎并没有退缩,他对梅娘唱:

人最爱自己的眼睛,
最笨的人也不会把它挖去;
             人最要紧的是心脏,
最蠢的人也不会把它抛弃。
你比眼睛还重要,
你比心脏还宝贵。
我要外出挣白银,
             付清你舅舅家的赔偿金。
不知你能否耐心等,
             直到白首不变心?

梅娘唱:
彩虹要等风雨后,
                 梅子黄时五月天,
腊肉要经烟火熏,
榨菜要用坛来腌。
幸福不怕来得晚,
苦尽甘来方知甜。

助郎外出做工去了。梅娘经常爬到枫树岭上去眺望,盼望着助郎快快回来。一年过去了,助郎没有回来。舅舅来逼婚了。梅娘说:“再等等,助郎到外边背炭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两年过去了,助郎还没有回来。舅舅又来逼婚了。梅娘说:“再等等,助郎到外边放排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三年过去了,助郎还没有回来。舅舅又来逼婚了。梅娘说:“再等等,助郎到外边挖井盐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梅娘等得好心急。她一次又一次跑到枫树岭上去眺望。她对远方的助郎唱道:
  我望着月亮高高升起,
迟迟不见你的影子;
               我烧起熊熊火塘,
               迟迟等不来你的消息;
我砍下竹子搭好水槽,
               迟迟不见你来把风尘洗;
我取下熏好的腊肉,
               迟迟等不来你与我同席……

到了第五年,忽然有外边的人到寨子里来告诉梅娘:助郎在井里挖盐时被活埋了。
梅娘哭了三天,哭得身子瘦弱了,碓也舂不起,水也挑不动。到了第四天,梅娘到河滩上去放羊,望着当年她与助郎一起游方的地方,她忍不住再次落泪神伤。
所有的花都不再开放,
所有的草木都不再生长,
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跳动,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阳光。
舅舅又来逼婚了,梅娘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娘家。直到出嫁的那一天,梅娘还在暗暗祈求奇迹发生,她希望看到助郎带着一袋银子突然闯进她的家门。或者,当她走到半路时,助郎在拐弯处突然出现。所以,当她跨出自家的门槛时,她故意让自己的裙子掉落到地上。出了这个意外,按照当地习俗,婚礼应当延期举行。
梅娘对舅舅说:“今日不嫁了呵,舅爷,裙子掉了不吉利,今日嫁了要死崽。”
舅舅却说:“裙子掉了没关系,今后夫妻更甜蜜。”
梅娘走出家门,来到山路上。她左顾右盼,并没有发现助郎的影子,只有蝴蝶和蜜蜂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梅娘走到枫树岭,枫树岭的野鸡喔喔啼。按当地习俗,婚礼应该延期。
梅娘对舅舅说:“今日不嫁了呵,舅爷,野鸡啼叫不吉利,今日嫁了全家都生病。”
舅舅却说:“野鸡喔喔啼,年年好福气。”
梅娘只得继续走。走到杉树坳,听到老虎嗷嗷叫。按照当地习俗,婚礼应该延期。
梅娘对舅舅说:“今日不嫁了呵,舅爷,老虎嗷嗷叫,将来又死崽来又死老。”
舅舅却说:“老虎嗷嗷叫,年年都得宝。”
就这样,梅娘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了舅舅家。
舅舅的儿子体弱多病,样子长得像花猴,腿脚干瘪像鼓槌,双手瘦得像枯竹,额上的皱纹像树皮,眼窝深陷像骷髅。
梅娘怄了一肚子气。在酒席上,舅舅给梅娘倒了一杯糯米酒。梅娘当着众人面,打烂碗碟,把酒泼在地上。
舅舅说:“只怪我的碗碟旧,旧的破了买新的。”
  梅娘上楼梯时故意又蹦又跳又跺脚,结果把楼梯震塌了。
舅舅说:“只怪我家的楼梯全是朽木。”
梅娘去挑水时,放着井水不挑,故意到水塘里去挑了一担又脏又臭的牛塘水。
舅舅说:“儿媳刚来不熟悉路,错把牛塘当水井。”
梅娘在院子里故意东奔西跑,踩死了鸡仔和鸭仔。
舅舅说:“儿媳走路不习惯,踩死鸡鸭省得用刀杀。”
梅娘的反抗好比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任何效果。就这样,梅娘做了舅舅家的儿媳。
在舅舅家的日子久了,梅娘有时会想:唉,算了,认命吧,认命吧。既然都已经嫁到舅舅家了,那还是安下心来过日子吧。
梅娘开始下田耕地了,上山砍柴了,喂鸡养鸭了,放牛牧羊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有时,梅娘到山上割草,偶尔也会停下来远处张望,她也会想起助郎。只不过,这种念想就像山上的风一样,转眼就过去了。梅娘现在有丈夫有儿子,她要像母亲和外婆那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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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21:5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4)
老天真是不公,五年之后,梅娘出嫁那天所有的不吉利的预兆全部都应验了。先是梅娘的丈夫生病死了;梅娘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又过了两年,梅娘的儿子也病死了。梅娘三十岁时,公公婆婆也在先后死去,家里只剩梅娘一人了。孤孤单单的梅娘日子过得凄凄惶惶。就在这时,族长召集全族人开会,大家一致认为梅娘是个克死丈夫和儿子的白虎星。这样的灾星是不能让她在寨子里居住,他们把梅娘赶到了独家村。
可怜的梅娘,独自一人住在独家村。到了夜晚,梅娘一个人守着一盏清灯,看着墙上的蜘蛛在结网,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梅娘觉得日子像孤蚊一样漫长。
梅娘开始想念自己的儿子。她想,要是有个儿子,她就不会孤单了,也没人敢欺负她了,她的生活也就有了盼头了。她到山上挖野菜,蝴蝶陪伴在她身边。她对蝴蝶说:“你呀你呀,你对我好是好,可还是不如儿子好。你白天可以陪我,一到夜晚,你就躲树林里睡觉去了。要是你能帮我生个儿子就好了。”
蝴蝶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她到树林里采菌子,画眉在树上冲她唱歌。她对画眉说:“你呀你呀,你对我好是好,可还是不如儿子好。白天你陪我说话,一到夜晚,你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要是帮我生个儿子就好了。”
画眉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没有了蝴蝶和画眉的陪伴,梅娘更加孤单了。
有一天,梅娘看到自家屋檐上有一只细腰蜂在爬着,它嘴里叨着一条蚕虫。蚕虫肥嘟嘟的,细腰蜂体力不支,累得直喘气,好在它终于把蚕虫安顿在屋檐的草缝里了。
细腰蜂用嘴巴拍了拍蚕虫,好像在对她说:“乖吧,我的崽,我出去给你找吃的,马上就回来。”
蚕虫扭了扭屁股,算是答应了。
细腰蜂飞出去了,很快又飞回来了,嘴里叨着一片桑叶。细腰蜂把蚕虫抱在怀里,像是母亲给儿子喂奶一样喂桑叶给蚕虫吃。
梅娘看得入了迷。她好像听到了蚕虫吃桑叶的沙沙声,听到了儿子吮奶的嗞嗞声。梅娘决定学细腰蜂,也养一条蚕虫,她要把蚕虫当作自己的儿子那样喂养。她想:只要我好好喂养它,将来有一天,蚕虫就会蜕化成人,就会变成我的儿子,到那时,我就有了依靠了。
梅娘和蚕虫好像一对母子,她把蚕抱在怀里,喂它桑叶,晚上陪着它睡,白天出门劳作时也带着它。
她还同它说话,从早到晚,她对它诉说不停,她再也不感到孤单和寂寞了。她还给蚕虫做了个摇篮,她把蚕虫放进摇篮里,轻轻哼歌给它听。
蚕虫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好像听懂了她的歌声。
为了让蚕虫早日蜕化成人,梅娘还想到了给蚕虫娶一位妻子。
梅娘四处寻访媒婆,让媒婆给自己的儿子介绍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最好是离独家村较远的地方,这样,梅娘就可以较长时间隐瞒“儿子”的身份。
梅娘最后找到了一位能说会道的油嘴媒婆,油嘴媒婆给梅娘介绍了一位远方的姑娘,姑娘的名字叫达凤。按当地婚俗,新婚之夜,新娘新郎不同居,新娘只是由伴娘姐妹们陪唱山歌,直到天亮。天亮之后,新娘才来夫家小住几天,忙完农活之后扔回娘家居住,直到几年后才能长住夫家。
新娘达凤出身穷苦人家,从小受尽孤寒。她三岁学会照看弟妹,七岁学会爬山捡柴。新婚之夜,达凤未能见到新郎,她丝毫未起疑心,她想,到了夏天农忙季节,她就可以见到新郎了。
回到娘家,达凤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向往。她在月光下为婆婆裁新衣,为她未见面的丈夫做鞋,为自己绣围裙,一边做一边唱:

我郎已经离家门,
                 寻访名师求功名。
日出东山月落西,
                 千里万里两相离。
只要达凤耐心等,
总有长相厮守时。

于是达凤只好继续等待。她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她不稀罕他的功名,只要他能和自己日夜在一起,再苦再累心也甜。
梅娘也在等待。她夜夜跪在摇篮边,祈祷天神让她的蚕虫早日蜕化成人。她的膝盖磨出了茧,她的头发都急白了。
熬过了五年,达凤终于长住在夫家了。但是,她仍然见不到丈夫的影子。每一回,当她含羞抱怨地追问婆婆时,婆婆都说儿子在厢房里发愤读书,磨墨写书文。
有一次,等到婆婆出门割猪草,达凤悄悄溜到厢房边,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悉悉索索响,以为是丈夫在翻书苦读。她刚想举手敲门,这时刚好婆婆回来了。
还有一次,趁着婆婆去逛街了,达凤又悄悄溜到了厢房边。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面沙沙响,以为是丈夫在割纸作稿笺。她刚想举手敲门,婆婆又赶回来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达凤守着厢房里的丈夫,却迟迟不能见面。厢房的门上永远锁着一把铜锁。婆婆外出时,达凤曾在门外无数次呼唤丈夫,可丈夫永远都不回应达凤的呼唤,只是在房里发出沙沙的声音。达凤再也不能忍耐了,她做“背名夫妻”做得太久了。终于有一天,她趁婆婆又不在家,拿火钳撬开了厢房的铜锁,闯进厢房。她看见了什么呢?
望穿双眼不见人,
喊哑嗓子不见面,
撩开蚊帐往里看,
桶大的蚕虫卧床眠。

多年的等待一场空,
达凤的怒火升上天。
她提来滚烫的猪潲水,
烫得蚕虫直打颤。

烫死蚕虫之后,达凤独自跑到了山坡上,委屈的泪水哗哗流。她哭诉道:
  
我的泪啊,
  你要像山洪那样呼啸,
淹没这大片的农田,
                    淹没这满坡的青草,
淹没那山顶的枫树,
淹没那引水的竹槽,
  淹没世上所有的烦恼,
   一直淹到天涯海角。
我的泪啊,
                   你要像暴雨那样倾盆落下,
  淹死树上的蝴蝶,
  淹死湖边的野鸭,
   淹死塘里的水牛,
  淹死洞里的乌鸦,
  淹死天上的老鹰,
   淹死河里的鱼虾。
连我自己也一起淹死吧,
                   让这世界只剩下一只猛犸。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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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22:34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5)

达凤流干了眼泪。她想:女人的幸福到底在哪里呢?望着天上的白云,她想起了家乡寨子里的传说:在那天上的白云深处,有一个美丽的寨子。在那里,斑虎会耕田,白鹿会唱歌,山驴会做工,风可以听人使唤,日月星辰像长明灯一样永不熄灭,彩霞可做衣服,白云可做被子。那里没有蚊子苍蝇,没有谣言欺骗。那里绿草如茵,彩鸟唱歌。在那个地方,白鹤、黑雕、红虎、岩羊、布谷等白鸟禽兽以及云霓星宿都成双成对……
什么样的人可以去那样的地方?家乡寨子里的老人说:只有在人间受尽苦难的人,死了之后才可以去那个地方。
达凤想:我可以算得上是在人间受尽了苦难吧,我死了以后,能不能去那个地方呢?
达凤想到了自杀。她打算在松树上吊死;她来到一棵松树下。松树的树叶青青,达凤的头发青青。达凤想:“我的头发还没变白呢。”她不甘心在松树上吊死。
达凤打算在枫树上吊死;达凤来到了一棵枫树下。枫树的身子挺直,达凤的身子挺直。达凤想:“我的腰都还没有弯呢。”她不甘心在枫树上吊死。
达凤打算去跳崖;达凤来到了悬崖上。崖石白生生,达凤的脸蛋白生生。达凤想:“我的脸还没长皱纹呢。”达凤不甘心跳崖。
达凤打算去投河;她来到河边。河水清莹莹,达凤的眼睛清莹莹。达凤想:“我的眼珠还没有变黄呢。”达凤不甘心投河。
达凤没有死。达凤回家了。达凤的婆婆已经在厢房上吊死了。达凤在自家的玉米地里埋葬了婆婆,也埋葬了蚕虫。她把蚕虫和婆婆埋在了一起。
达凤开始一个人过日子了。一个人的日子真孤单啊。到了晚上,达凤一个人守着清灯,看着墙上的蜘蛛在结网,听窗外的雨打芭蕉,达凤觉得日子像孤坟一样漫长。
有时,她会想:“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就不会孤单了。”白天,达凤到山上挖野菜的时候,蝴蝶总会陪伴在她的身边。达凤对蝴蝶说:“你呀,你对我再好,也不如我的孩子对我好。白天你可以陪我,一到晚上,你就躲到树林里村里睡觉去了。你要是能帮我生个孩子就好了。”蝴蝶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达凤到树林里采菌子,画眉在树上冲她唱歌。达凤对画眉说:“你呀,你对我再好,也不如我的孩子对我好。白天,你对我唱歌,一到夜晚,你就躲到树林里睡觉去了。你要是能帮我生个孩子就好了。”画眉听了,生气地飞走了。
有一天,达凤看到婆婆的坟堆上长出了几棵玉米。她把玉米掰回家,煮熟吃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吃了这几颗玉米之后没多久,竟然怀孕了。
从此,达凤的生活里有了希望,达凤的日子里有了等待。她想:“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有了孩子就不再孤单了。”
经过十月怀胎,达凤的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儿。达凤给女儿取名叫阿丹。
阿丹长到三个月时,就会笑了,她的笑声就像知了叫一样;
阿丹长到五个月时,就会在地上爬了,她爬得像耙齿耙地一样;
阿丹长到七个月时,就会跑了,她跑得像麻团在地上滚动一样;
阿丹长到六七岁时,就会坐在门槛上帮母亲绕麻线了;
阿丹长到八九岁时,就会把竹篮挎在手臂上,手拿镰刀到田野里挖野菜了。
阿丹长到了十五六,辫子黑油油,面须细绒绒,前额宽平平,鼻梁正端端,脖子直长长,嘴唇灵巧巧,面额娇润润,腕臂柔纤纤,长腿丰腴腴,裙摆长曳曳,明眸亮熠熠,睫毛翘翩翩。
她的眼睛啊,好似秋夜的皎月;她的风度体态啊,好似坡地的河流;她的说话语气啊,好似原野的云雀。
阿丹的美名传遍四方,经常会有别处寨子的人跑来看阿丹姑娘。他们用竹筒装着一天的米饭,走过弯弯的山路,来到阿丹的屋场;等到夜晚他们打着火把离去时,空竹筒在阿丹的屋场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离去的人们这样歌唱他们所见到的阿丹:
人们站在屋檐下,
看着阿丹洗头发;
头发黑油油,
颈根白生生,
脸儿像鸭蛋,
比鲜花还好看。

人们站在枫树下,
看阿丹挽花裙。
花裙挽到了膝盖上,
露出的长腿白银银。

人们站在山坡下,
看着阿丹挖野菜;
她颈上的银项圈,
像火一样发亮。

人们站在柳树下,
看着阿丹把水挑;
扁担闪悠悠,
花带飘呀飘,
她的身材呀,
像竹子一样苗条。

人们站在角楼下,
看着阿丹猛击鼓;
手臂上的银镯子,
像两条银龙在飞舞。
……


一支花凋谢了,
另一支花又接着开放。
夜郎国的故事啊,
一个接着一个讲,
就像昨夜的月亮在西方落下,
今晚的月亮又要升起在东方。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24:06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桃花源文艺宣传队



桃花源生产队的春插任务终于圆满地结束了,几百个外来的高贵者和奴隶们也都完成了改造任务,离开了桃花源,一度热闹、喧嚣的桃花源重新安静下来。田野上的秧苗正在茁壮生长,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绿色葱茏。
这一天,社员们在山坡上的花生地里除草,刘痒痒望着田野上的秧苗,忽然问社员们:“你们知道吗?王书记最近又吟诗了。”他指着山坡下的田野,吟诵出王书记的诗:

粉墨登场笙箫鸣,
禾田同踏竹枝声。
迁客四散归何处?
桃花源里秧苗青。

社员们问:“王书记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刘痒痒说:“王书记的意思是说:那些外来人到我们桃花源里插秧,好比是演了一场戏。现在戏演完了,他们都走了,只有秧苗留在桃花源里。”
王书记的诗第一次引起了桃花源人的强烈共鸣。
丁君说:“是啊,那些奴隶们在桃花源里的时候,桃花源里就好像在做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好热闹。”
罗肤说:“那段日子,桃花源里就好像在放一场永不落幕的电影。”
丁一臣说:“那段日子,桃花源里就好像在燃放一挂永远也烧不到头的鞭炮,好热闹。”
丁红说:“桃花源里安静了几千年,今年春插总算热闹了一回。”
高德英问刘痒痒:“王书记诗里说的‘迁客’是什么意思啊?”
刘痒痒说:“迁客就是外来人,过路人。”
罗肤说:“是唦,那些高贵者都是过路人,只有我们这些桃花源人跟秧苗一样,永远长在桃花源里。”
丁一臣忽然问刘痒痒:“照你这样说,王书记也是迁客啰?”
刘痒痒说:“当然唦。王书记是到桃花源里来蹲点的,他也是过路人唦。”
罗肤说:“要是王书记也走了,桃花源里不知道该有多冷清。”
向媒婆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大家都不做声了,只是安静地除草。过了好久,李兰花忽然幽幽地说:“好久没有看到王书记了,王书记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桃花源人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纷纷议论道:
“是唦,好久也没有看见刘秘书了。”
“好久没有看见王书记的吉普车停在桃花洞口了。”
“要是王书记走了,我们怎么办唦?”
“没有王书记在这里蹲点,我们不习惯。”
“以后,谁给我们批条子?”
“谁让我们坐吉普车?”
“没有王书记的保佑,公社、大队的干部都会来欺负我们的。”
接着,大家开始一件一件地列举王书记的好,仿佛王书记真的马上要离开桃花源了。
丁君说:“他给我们修了水泥晒谷坪。”
刘痒痒说:“他让我们抽上了过滤嘴香烟。”
丁一臣说:“他让我们吃上了白米饭。”
罗肤说:“他让我们在家门口看电影。”
丁红说:“他让我们桃花源人挺直了腰杆。”
李兰花说:“他让我们过上了浪漫主义生活。”
……
说完了王书记的好,大家又陷入了沉默,陷入了悲哀。
过了好久,丁君忽然骂道:“狗日的王麻子,他把我们从井下捞上来,让我们透一口气,又把我们抛到井底下,再用石板把井口盖上。”
社员们也纷纷骂道:
“狗日的王麻子,他这个水老倌刚来桃花源就搞大会战,浪费好多桐油。”
“他这个二流子,比秦始皇还霸道,逼迫我们讲水寨话。”
“是唦,他让我们抽一根过滤嘴香烟,过干瘾,抵个卵用?现在,我们还不是照样抽树叶?”
“他让我们坐吉普车,还不是为臭显摆?”
“他来蹲点,就是为了把我们当猴耍:先让我们吃一口糖,再让我们一辈子吃糠。”
“王麻子不来蹲点,我们桃花源人不是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吗?几千年不也过来了?”

桃花没有做声。
浪漫主义。桃花想,社员们骂王书记,是因为他们舍不得浪漫主义。王书记要是离开了桃花源,浪漫主义也就会跟着离开桃花源。
桃花又想,浪漫主义就是热闹,现实主义就是冷清。浪漫主义总是短暂的,现实主义总是长久的。
好比一场戏,总有演完的时候;
好比一场道场,总有做完的时候;
好比一场电影,总有放完的时候;
好比一挂鞭炮,,总有燃完的时候……
桃花想,如果王书记走了,她会损失什么呢?也许,她的日子会过得更加安宁些。至少,她再也不用观察王落桃,再也不用编造那些歌颂王书记的山歌了吧。
就在社员们骂骂咧咧的时候,丁一臣忽然大叫一声:“你们看,刘秘书来了!”
众人往山坡下望去,果然看见刘秘书正往花生地走来。大家都很激动:看见了刘秘书,就等于看见了王书记;刘秘书还在桃花源,就说明王书记暂时还不会离开桃花源;王书记还在桃花源,桃花源人的浪漫主义生活就还没有完。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桃花,兴高采烈地朝她喊道:“桃花,桃花,刘秘书肯定是来找你的。”
桃花源人第一次觉得桃花看起来是多么亲切!
桃花源人第一次感到桃花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
桃花源人第一次表现出他们对桃花的无限热爱!
罗肤说:“只要桃花还在桃花源,王书记就不会离开桃花源。”
丁君:“只要桃花还在桃花源,做道场的好日子就还没有完。”
刘痒痒说:“只要桃花还在桃花源,浪漫主义就不会离开桃花源。”
刘秘书果然是来找桃花的,他老远就朝桃花喊道:“桃花,你过来一下,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社员们轰笑起来,说:“桃花,浪漫主义又来找你‘单独谈谈’了,你又有政治任务了。”
桃花的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唉,又是“单独谈谈”。如今,桃花已经害怕刘秘书找她“单独谈谈”了。只要刘秘书一找她“单独谈谈”,她的平静日子就不得安宁了。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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