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16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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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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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9 10:36:5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2)
桃花最终没有选择刘粮。她不想成为一只挤进网眼里的麻雀。当然,她不肯选择刘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刘粮长得像电影里的特务。”
她小声对罗肤说:“刘粮的眼睛太小,他一笑起来,脸上的眼睛就不见了。”
罗肤一声长叹:“桃花呀,你就是看电影看多了,电影里的特务都是獐头鼠目。我不该带你看那么多电影,害得你到头来只嫁个吃红薯的彭春牛。”
桃花选择彭春牛,除了彭春牛长得浓眉大眼,还有一个原因桃花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彭春牛唱山歌唱得好。她怕她一说出这个原因,罗肤就会说:“山歌好比豆腐上的葱花,有也好,无也罢。”
或是:“天天吃红薯,唱出的山歌也有一股红薯味!”
或是:“你真是活在电影里,叫花子唱歌穷活快!”

彭春牛是武陵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他会唱沅河戏、渔鼓、常德丝弦,当然也会唱山歌。两人初次见面,就对起了山歌。
彭春牛唱:
昔日久闻桃花艳,
                 未曾见过桃花面。
                 今朝溪边一相逢,
                 好似相识已百年。
桃花唱:
桃花本是寻常女,
                 日日劳作在水田,
                 顿顿都吃红薯饭,
                 皮肤黑得像锅沿。
彭春牛唱:
黄瓜没有西瓜甜,
                 蘑菇清蒸味也鲜,
                 只要桃花在身边,
                 顿顿咽糠也开颜。
桃花唱:
水稻扬花莫提前,
                 初次见面莫妄言。
                 空身走路脚步轻,
                 挑担始觉山路远。
春牛唱:
紫竹马鞭细细通,
二人有情在心中。
燕子含泥口要紧,
蚕儿有丝在肚中。
桃花唱:
结情结义要真心,
不要花草一时新。
要学山伯英台女,
生生死死不离分。
春牛唱:
花草好看有枯荣,
英台山伯事未成。
我俩胶漆粘一处,
百年偕老敬如宾。

从此以后,彭春牛经常跑到桃花源里来,在桃花水库大坝,在桃花溪边,两人对唱山歌。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春牛总想挨近桃花,想牵她的手,可桃花总是像兔子一样躲开了。即便是春牛到桃花家落定以后,桃花也不让春牛挨近她的身子。
春牛很着急,春牛一着急,就开始唱山歌:
桃花溪边柳树高,
真想把妹抱一抱。
水上的鸭子你知不知,
哥哥我等得好心焦。
桃花唱:
哥哥你不要急匆匆,
                糯米已放进你甄中。
                糍粑要捣千百回,
                冷水泡茶慢慢浓。
春牛唱:
鲜桃要吃五月时,
                立秋插秧已太迟。
                花开堪折只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桃花唱:
哥是竹笋妹是壳,
                埋在地里甜蜜多。
                一朝破土升百尺,
                竹笋就把笋壳脱。
春牛唱:
鱼儿想水鸟想林,
哥想妹妹最动心。
雨淋芝麻难开口,
纸糊灯笼心里明。
桃花唱:
不是楠木莫搭桥,
不是海水莫来潮,
不是真龙莫下水,
不是真心莫恋娇。

桃花的衣服少,冷天就穿一件黑棉衣,热天就穿一件蓝印花布小褂。彭春牛对桃花说:“武陵公社供销社新来了一批的确良布料,很多公社干部都扯这种布料作衣服呢。我也给你做一件的确良衬衫吧。”
桃花吓了一跳:“那种布料哪是我们做田的人穿的?”
春牛说:“一下子做成一件的确良衣服,当然会有困难。我打算分三步走:先买有机玻璃扣子。的确良衣服应该配有机玻璃扣子。这种扣子亮晶晶的,很好看,只不过,一粒扣子要五角钱。一件的确良衬衫要配五粒扣子,五粒扣子要两块五角钱。第二步,我挣够买的确良布料的钱;第三步,我挣够做的确良衣服的工钱……”
看见春牛信誓旦旦的样子,桃花心里又感动又疑惑:他上哪里去挣这么一大笔钱?
让桃花大感意外的是,没过几天,彭春牛就把五颗亮晶晶的有机玻璃扣子捧到了桃花面前。
彭春牛自豪地说:“一百斤红薯可以卖八角钱。我卖了三百斤红薯,先把这扣子买下再说,晚了就被公社干部买光了。”
桃花惊叫起来:“三百斤红薯!那是多少天的口粮啊!”
桃花心疼那三百斤红薯,她也心疼这五颗有机玻璃子,她把扣子藏在箱子的最底层。到了晚上,她偶尔会把它们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在昏黄的桐油灯下,有机玻璃扣子锃亮发光,显出一种高贵的气派,与桃花住的茅草房极不协调。
桃花小心地把这五粒扣子别在自己的蓝印花布小褂上,她顿时觉得自己穿了多年的蓝印花布小褂,在扣子的映衬下显得多么寒酸,这让桃花既高兴又自卑。
傍晚,在桃花潭边捣衣的时候,桃花就会想:“幸好我穿的是土布衣,缝的是对襟扣,要是衣服上缝的是有机玻璃扣子,它们那么金贵,哪里经得起捣衣棒捶打呢?将来,等彭春牛给我做成了那种的确良衬衣,我该如何洗衣服呢?只能把它泡在脸盆里,用手慢慢搓洗。哎呀,那得花多少时间呀!一个黄昏干不了别的事了,尽顾着洗的确良衣服了。”
桃花突然意识到,穿一件缝着有机玻璃扣子的衣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她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买手电筒的壮举。买一只手电筒不也要花两块五毛钱吗?桃花就觉得彭春牛同自己小时候一样,也干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想到他说的做一件的确良衬衣要分三步走,桃花觉得心里很温暖,她认为彭春牛太像自己了,彭春牛和自己就是一路人,陈山歌不是,刘粮也不是。
有一天夜里,桃花在睡梦中被一阵轻轻的呼唤声叫醒了,她翻身坐了起来,听见是彭春牛在叫她:“桃花,桃花……”
她穿衣下床,打开后门,来到屋后的檐下,看见彭春牛穿着厚厚的棉衣,露出白亮的牙齿望着她笑。
“桃花,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春牛拍着自己胀鼓鼓的腰围,得意地问道。
桃花看见他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就问:“你掉到河里了?”
春牛脱下棉衣,桃花看见他的腰间围着一条白毛巾,春牛从白毛巾里取出了两个饭钵,把它们递到桃花面前。
桃花又惊又喜:“白米饭?你从哪里弄来的?”
春牛说:“快吃吧!桃花,这一钵是五两米,两钵就是一斤米。你把这一斤白米饭全吃了吧。这种饭是用甑蒸出来的,比锅里煮出来的白米饭好吃多了。”
桃花还真有些饿了。她用手挖了一把白米饭塞进嘴里,猛嚼起来。春牛说得对,用甑蒸出来的白米饭又香又软,有点像糯米饭。
看见桃花吃了几口,春牛才说:“这白米饭是我从公社食堂偷出来的。”
桃花像突然嚼到了砂子似的,住了嘴,望着春牛。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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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9 10:38:0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3)
春牛说:“今晚,武陵县里的干部到武陵公社来检查工作,我们文宣队给他们唱我们自己编的学大寨的新戏,县里来的干部听了很过瘾,公社的伍书记觉得我们文宣队给他长了脸,就让我们文宣队的队员同县里来的干部一起吃晚饭。哎呀,饭桌上全是白米饭!一钵又一钵,撂得好高,菜就更不用提了,鸡鸭鱼肉全都有。吃这种饭,油水足,吃了这顿饭,再吃一年红锅菜也顶得住。我当时一边吃,一边想:桃花肯定没有吃过这种钵子饭。我胃里要是长了个布袋就好了,我就可以给桃花装一钵饭回去了。吃完饭后,我看见公社的饮事员把剩下的白米饭全提走了。我跟着他走进厨房,假装寻找剔牙的竹签。我看见饮事员把那些白米饭全放进了碗柜里。我出了厨房,假装回家。我在山路上走了两个时辰,估计食堂里已经没人了,我才转身往回走。我偷偷溜进了食堂。哎呀,不好,食堂的门已经上锁了,我左右检查一遍,发现食堂的一扇窗户是活动的。我就爬上了窗户,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说到这来,春牛停住了,望着桃花。桃花也望着春牛。
春牛捂住嘴,轻声嘎嘎地笑了起来,他说:“我从窗户跳下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把我吓晕了。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跌入了大水缸里,那响声跟打雷一样,吓得我在水缸里泡了好半天,一动也不敢动。还好,没有人过来,我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摸到碗柜边,就在我伸手准备去打开碗柜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说到这里,春牛又停住了,望着桃花嘎嘎地笑。
笑够了,他才继续说:“原来是老鼠叫。我从来没听到过老鼠叫这么大的声音。我以为我踩在了一个人身上,原来是老鼠!好多老鼠!它们从我身上踩过去,原来它们跟我一样,也惦记着白米饭呢。我从碗柜里拿了两钵饭,用白毛巾把它们捆绑在腰间。你看,多巧,我那天演一个大寨人。大寨人头上扎头巾,我身上准备着演戏的毛巾,要是没有毛巾,我真不知如何把这两钵饭偷出来。
我从公社食堂出来,没走多远,我就遇到了打着手电巡逻的两个民兵。两个民兵拦住我说:‘彭春牛,你这个修梯田的大寨人,怎么浑身都是水呀?’我跟他们说:‘你们摸一摸,这可不是水,这是汗,大寨人修梯田可不像你们巡逻这样轻松,要出大力流大汗。如果一身干干净净的,那还叫大寨人吗?’两个民兵用枪托在我背后砸了一下,笑到:‘狗日的彭春牛,入戏还蛮深呢,难怪伍书记夸你会演得好呢。’桃花,你看,这两钵白米饭来之不易吧?我辞别了民兵,急匆匆往桃花源里赶,出了一身汗,把白米饭都浸咸了吧?”
桃花细细地品味着嘴里的白米饭,她的确从白米饭里品出了汗味和咸味。她喜欢这种味道,她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美的白米饭,比起以前同罗肤在部队食堂吃的白米饭,好吃多了。
这种带着汗味和咸味的白米饭,也比陈山歌和刘粮那里的白米饭,更令她回味无穷。

桃花同彭春牛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会给春牛讲夜郎国的故事。桃花说:“听我娘说,在夜郎国,每户人家都有田,田里的稻谷收上来以后,交够了财主的租子以后,剩下的就是自家的。”
春牛问:“剩下的粮食能够吃饱吗?”
桃花说:“能够吃饱。”
春牛说:“还是夜郎国好。在桃花源里吃不饱。”
桃花说:“在夜郎国,人们自己酿米酒喝;喝了米酒之后,就四处唱山歌,一时要走一天一夜。”
春牛说:“四处唱山歌,不用找民兵连长开证明?”
桃花说:“不用。人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春牛说:“还是夜郎国好。在桃花源里,社员一年到头都只能呆在田里出工,连过春节外出走亲戚都不行,必须破‘四旧’,过‘革命化的春节’”。
有一次,春牛突发奇想,他激动地说:“桃花,我俩逃到夜郎国去吧。到了夜郎国,我们就可以天天吃上白米饭,天天在一起唱山歌了。”
春牛一激动,就想摸桃花的脸。
桃花一点也不激动,她把春牛的手推开了,说:“我娘说了,在夜郎国,没出嫁的女子不能让男人摸脸,摸了以后,脸上就会长黑毛。”
春牛说:“那我摸摸你的头发。”
桃花躲开了他的手,说:“头发也不能摸,摸了会变成白头发,就成了白毛女了。”
春牛说:“你成了白毛女,那我就是大春,我把你这个喜儿娶回家。”
桃花说:“在夜郎国,被男人摸过了头发的白毛女,是嫁不出去的,只能卖身为奴,或是沉潭。”
春牛说:“哎呀,夜郎国不好,夜郎国的女人受压迫。还是新社会好,还是桃花源好。桃花源的女人得解放。桃花源的女人不会被沉潭。”
桃花也觉得还是桃花源里好。
每天收工之后,她就能够和春牛在一起。遇上武陵公社召开万人斗争大会,社员们就不用到田里出工了,大家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去公社开会。散会以后,桃花就会避开桃花源的社员,同春牛单独走在一起。两人专挑僻静的小路走。两人来到一条小河边,河边长着一排排杨柳,河面上漂浮着一群鸭子。
看着眼前的情景,桃花觉得很美好,心中涌起一种甜蜜的感觉。“真好。”她想。她掀起蓝印花布小褂的衣襟,给自己扇了扇风。刚才走了那么远的路,她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想唱山歌,她望了春牛一眼,发现春牛并没有和她对山歌的意愿,而是有些异样地望着她。
于是,她指着河面说:“春牛哥,你看那些鸭子。”
是的,鸭子们在戏水,但春牛的心思却不在鸭子身上。他的目光在搜寻鸭倌。河滩上没有鸭倌。河边停着一只小舢板,但小舢板上没人,四周也没人,只有嘎嘎叫的鸭子。
春牛的胆子大了起来。他装着无意地碰了一下桃花的手,桃花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脸去看鸭子。
春牛得到了鼓励,他轻轻拉起了桃花的手,桃花想挣脱,但没能挣脱掉。春牛觉得桃花的手软绵绵的,热乎乎的,像煨熟的红薯,他忍不住把它端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舔了舔。
桃花像被烫了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春牛说:“你的手像蒸熟的红薯,我看了馋得很。”
这话桃花喜欢听。桃花的母亲经常说桃花的手像蒸熟的红薯,一点也没有富贵相。桃花的母亲说:“你看看人家丁梨花的手,手指又细又长,白得像葱根。”
桃花也曾暗自和丁梨花比较过,她觉得自己的手的确比不上丁梨花的手,她认为自己的手就是插秧的手,割禾的手,是作田人的手。她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手,竟然会让彭春牛眼馋嘴馋。她又转脸去看鸭子,让彭春牛馋她的手。
春牛再次捡起桃花的手,把它端到嘴边,轻轻舔了起来。桃花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仍然在看鸭子。鸭子在啄河里的螺蛳,春牛也在啄她的手,像鸭子啄螺蛳一样。
春牛啄了她的手指,又啄她的手背,啄了手背,又啄她的手心,啄得桃花痒痒的。她想笑,但她忍住了,她隐约觉得,这个时候似乎不应该笑。她轻轻咬着牙,看鸭子啄河里的螺蛳。她在想:“鸭子啄河里螺蛳,螺蛳会不会痒呢?”
反正她觉得痒。这种痒从她的手传到手臂,再从手臂传到了胸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桃花源的妇女敞开衣襟给孩子喂奶的画面,她想:“孩子们吃奶的时候,那些女人的奶头会不会也像她现在这么痒呢?”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桃花的意料。她听到了春牛的呼吸越来越急了,他的嘴在向手臂上方移动,像蚂蟥吸血那样,正在往血多肉多的地方移动。
桃花有点慌张,她瞥了春牛一眼,她发现,春牛变得陌生了,跟平时的春牛完全不同。他的眼睛红红的,露出凶光,变成了狼。这只狼正在啃她的脖子,她想推开他,可推不动他。她只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就像河里的鸭子。
可是,她的脖子伸得再长,也避不开春牛的嘴,她惊慌地喊起来:“春牛,你怎么啦?快闪开!”
春牛没闪开,他的嘴转移到了她的胸部。他的嘴那么灵巧,竟然拱开了她衣服上那两颗对襟布纽扣,他的嘴马上就要像蛇一样,钻进她的胸口里去了。
桃花害怕了,她奋力将春牛一推,把春牛推倒在草地上,并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发青草胀了?”
在桃花源里,骂一个人“发青草胀了”,是一句很严重的话。
春天,桃花源的田野里到处都长满了绿油油的绿肥,牛如果贪吃了过多的绿肥,就会两眼发红,四处狂奔,这就叫作牛“发青草胀了”。
春牛躺在草地上,看见桃花气得满脸通红,正愤怒地扣上被他的嘴拱开的对襟布纽扣。
“桃花,你这是怎么啦?”春牛悻悻地问。
“你怎么变成跟狼一样狠毒了?”桃花说,她的眼角闪着泪花。
春牛有些慌了,他自责道:“桃花,都是我不好!我就是嘴馋,看见你的手像蒸熟的红薯,我就想尝尝红薯。”
桃花说:“你敢说你只是想尝尝红薯?”
春牛不得不承认道:“刚开始,我只是想尝尝红薯。没想到,尝完了红薯,我又想吃藕了。”
“咦?”桃花长长的睫毛疑惑地向上挑了起来,她问:“我身上哪里有藕?”
春牛说:“你那两条手臂,不就像两条藕吗?看到你那两条藕,我心里就想:这两条藕一定很鲜,咬起来一定会嘎吧嘎吧响。”
桃花那洁白的糯米牙在春牛眼前闪了一下,她忍不住笑起来;但她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她咬着嘴唇,脸上恢复了那种严肃的神情。
春牛说:“哎呀,我这个人就是贪吃。尝了你的藕以后,我又想尝尝你褂子里藏着的那两只白馒头。”
桃花又转过脸去看河上的鸭子,她不生气了,她又体会到了那种颤微微的幸福。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她要把这些好吃的东西都给春牛留着,让他一辈子慢慢吃。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9 10:39: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4)
王落桃到桃花源里来蹲点了。
桃花发现,在王落桃来桃花源之前,桃花源人对这位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桃花源人在提到王落桃时,都叫他王麻子。王落桃到了桃花源之后,给桃花源生产队修好了水泥晒谷坪,又给每个社员发了五十斤大米。桃花源人对王落桃的态度突然改变了,人前人后,在提到王落桃时,桃花源人不再叫他王麻子,而是称他为“我们的王书记”。
桃花觉得这位王书记很神秘,他批的条子威力无穷,条子可以变出水泥晒谷坪,可以变出白米饭。他批一张条子,桃花洞口就停着武陵县氮肥厂、武陵县磷肥厂的卡车,卡车把各种化肥运到桃花源里来了。
当然,最让桃花欣喜的是,王落桃批了条子,武陵公社电影放映队就到桃花源生产队里来放电影了。
以前,武陵公社电影放映队从来不到桃花源生产队放电影,顶多只到桃花源大队部或是桃花源小学放电影。这回不同了,这一回,电影就在丁兵家的禾场上放。太阳还老高的时候,放映队就在丁兵家的禾场上拉起了银幕。
放映队的人还提前透露说:今晚连续放三部电影,三部电影都是唱歌的。王书记说了,桃花源是歌舞之乡,戏曲之乡,就应该多放唱歌的电影。
放映队的人还透露说:今晚要放的《卖花姑娘》是一部朝鲜电影,这部电影在整个武陵县还是第一次放,武陵县城的人都还没看过呢,要不是王书记在你们这里蹲点,你们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这部电影呢。
桃花很高兴,桃花就喜欢看唱歌的电影。桃花以前看得最多的电影都是打仗的,《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要隔很久才能看到一部唱歌的电影。桃花很感激王书记,王书记把唱歌的电影带到了桃花的家门口。
桃花满怀期待,下午在田里出工的时候,她激动得胸口怦怦直跳,盼望着夜色早些降临。
桃花源的社员们也都很激动,他们一边出工,一边叹惋。
丁牛说:“放映队到桃花源里来放电影,这种稀奇事,桃花源里几千年没有过唦。”
丁君说:“关键是要有人唦。要不是王书记的面子,放映队哪里肯到桃花源来放电影唦?”
罗肤说:“我嘿早就提醒过你们唦,要好好学习水寨话唦。王书记对我们桃花源有这么大的恩情,我们不讲水寨话对得起王书记唦。”
桃花注意到,所有的桃花源人都突然说起水寨话来,他们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顺口,好像他们都是水寨人。
太阳还没有落山,桃花源的山路上,田埂上,陆陆续续走来了一些陌生人。这些人显然不是作田人,他们都穿的确良衬衫,脚穿皮鞋,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桃花一时搞不清这些公家人的身份。
眼尖的丁红忽然指着队伍中的一个人大喊道:“狗日的刘粮,你跑到我们桃花源里来干什么?每次交公粮,你都嫌我们桃花源里的稻谷有一股牛屎味,你跑来吃牛屎吗?”
桃花定睛一看,果然是刘粮。刘粮也看见了桃花,他并不感到难为情,反而笑嘻嘻地冲着桃花说道:“我们到王书记蹲点的地方来看电影唦。”
刘痒痒说:“公社电影院不是有电影看吗?你快回去,我们这个地方一股牛屎气味,会把你熏倒。”
丁忍从田里挖起一把稀泥,猛地朝刘粮砸过去。稀泥在刘粮的脚边落下,刘粮猛地跳了起来,躲过了稀泥。他仍旧笑嘻嘻地说:“王书记第二故乡的亲人们,就是与众不同唦,看见贵客来了,先用稀泥给贵客铺路,再请贵客喝擂茶。”
在这些公家人中,桃花还认出了公社收购站的那个黑脸老倌。十年前,桃花为了凑钱买手电筒,经常到他那里卖野菊花。每一次,他都会乘机在桃花的脸捏一把。
桃花还认出了公社收购站那个脸色白得出奇的大屁股女人。桃花每次到她那里卖棕皮,她都会说:“我在你们桃花源搞过‘三同’,那可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桃花注意到,那个收购野菊花的黑脸老倌,和那个收购棕皮的大屁股女人,似乎一点也没变老。十年过去了,那个黑脸老倌依旧是那么黑,那个大屁股女人的屁股依旧是那么大。
这么多公家人涌到桃花源里来,只为一件事,那就是看电影,为了看一部他们以前从未看过的《卖花姑娘》。桃花忽然觉得这些公家人是那么亲切,原来他们跟她一样,也是那么爱看电影;他们跟她一样,为了看电影,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嘲笑和羞辱。
丁牛早早就宣布收工了,好让社员们回家看电影。桃花源里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每个桃花源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托我们王书记的福,我们桃花源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门口看上了电影。”
桃花急匆匆地回到家,她特地烧了一锅热水,美美地洗了个澡。她用稻草灰洗头,用茶枯擦洗身子,然后,她换上干净的蓝印花布小褂,一身清香地向杏花湾生产队出发了。
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她当然要与彭春牛一起度过。
桃花几乎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彭春牛家里。当彭春牛问她今晚放三部什么电影时,他发现桃花讲的是水寨话:“是三部嘿好看的片子,你猜猜看唦,我敢说你想破脑壳都猜不出来。”
春牛看见桃花背后的两根辫子晃来晃去,便说:“‘嘿好看’,到底有多好看唦?有没你背后的两根辫子好看唦?”
桃花问:“你说我的辫子嘿好看?”
春牛说:“你不但辫子嘿好看,你的脸也嘿好看。”
桃花问:“你说我的脸嘿好看?”
春牛说:“你不但脸嘿好看,你的腰也嘿好看。”
桃花说:“春牛,我发现你这个后生子长得嘿客气,汉寿话也讲得嘿好。”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今天,两个人突然发现,原来王落桃要推广的汉寿县水寨话其实嘿容易学,说起来也嘿好听。
当桃花和春牛赶回丁兵家的禾场时,桃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电影银幕挂在禾场边上,银幕正面对着禾场,背面对着水田。禾场上并未挤满,可那些从武陵公社来的公家人,都自觉地站到了银幕背面那片水田的田埂上。桃花以前看电影时,也曾经常站在银幕的背面看,但那是因为银幕正面挤满了人,没有她的位置了。
今晚,这些公家人在桃花源人面前,怎么突然矮了三分呢?
桃花和春牛坐在银幕的正面,等待电影开演,她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那些田埂上的公家人身上。她想:看电影就好比吃饭,在自家门口看电影,就好像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饭桌边吃白米饭,到别人家的地盘上看电影,就好像蹲在别人的屋檐下啃红薯。
在禾场上看电影的人,除了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外,还有别的生产队、别的大队的社员。在别人面前,谈论起王落桃,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自豪地说:
“我们的王书记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一下落在了我们桃花源。”
“还是我们桃花源风水好,要不怎么能把这么大的官招来?”
“要是王书记永远在桃花源蹲点就好了,那我们就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别的生产队、别的大队的社员们说:
“王麻子不像话,他把别的公社的救济粮全发到桃花源里了。别的公社、别的大队的社员会饿死,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会撑死。”
“王麻子把别的大队的化肥指标全抢到桃花源生产队来了。你们说,王麻子看上桃花源的什么东西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偏爱桃花源?”
“桃花源的女人骚气重,把王麻子这个骚鸡公吸引过来了。”
电影开演了,第一部片子是《白毛女》。桃花和桃花源人一样,这部片子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可今天看起来,她觉得格外幸福。
同样感到幸福的还有桃花源人。以往,在别人的地盘上看电影,桃花源人不敢乱说乱动,今天不同了,今天,他们一边看,一边指手划脚,高声议论:
“喜儿多苦啊,盐都吃不上,年纪轻轻,头发就白了。”
“还是桃花源好。桃花源再穷,也不会没盐吃,也不会有白毛女。”
“狗日的黄世仁,竟敢霸占杨白劳的女儿!地主就是该死。”
“还是新社会好。新社会没有地主。在新社会,像我们的王书记这么大的官,也要下乡搞‘三同’。在旧社会,一个地主就可以逼死人!”
第二部片子是《刘三姐》。桃花源人一边看,一边高声议论,唯恐银幕背面的那些公家人听不见。
丁一臣说:“读书人就是蠢唦,怎么会是‘牛走后来我走前’?连我们桃花源里那个傻卵细佬,他都晓得是‘我走后来牛走前’”。
丁君说:“秀才们懂个卵。他们只会读‘人之初’,不会吟诗,他们跟我们的王书记相比,还差得远。我们的王书记是诗人,他还要跑到桃花源里来,向我们作田人请教呢。”
李兰花说:“我们的王书记要是把拍《刘三姐》的人找来,在桃花源拍一部桃花唱山歌的电影,我敢打包票:《姜桃花》一定会比《刘三姐》好看一百倍!”
听着桃花源人的议论,桃花心里甜丝丝的,她没想到有人会把她同刘三姐相比。她自己也觉得电影里的好多情景,与她同彭春牛在一起时的情景惊人地相似。刘三姐同阿牛哥对歌,她同春牛哥对歌。刘三姐同阿牛哥对歌的时候,河上有一群鸭子在戏水;她同春牛哥对歌时,河上也有一群子在戏水。
桃花甚至在想:刘三姐同阿牛哥在唱完“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之后,阿牛哥会干些什么呢?会不会也像春牛哥那样,轻轻捡起刘三姐的手,把它放到嘴边舔着,一边舔一边说:“刘三姐,你的手像蒸熟的红薯……”
这样想着,桃花就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她望了望坐在她身边的彭春牛。彭春牛也望了望她。她觉得自己就是刘三姐,彭春牛就是阿牛哥。
接下来放的电影是《卖花姑娘》。
放《卖花姑娘》的时候,桃花源人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指手划脚地高声议论了,这是因为,桃花源人对这部电影不熟悉。还因为这部电影太感人了,桃花源人都看哭了,站在银幕背面的公家人也看哭了,到处都是擦眼泪的人。
桃花也看哭了。卖花姑娘一家真惨啊。母亲惨死在地主家。姐姐花妮被地主家的狗腿子关了起来,妹妹顺姬被地主婆害瞎了眼睛,哥哥哲勇被关进了监狱。最后,当参加了革命军的哲勇带领村民打倒了地主,兄妹团聚在一起时,禾场上的社员们和田埂上的公家人,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桃花忽然想了罗肤有关压迫者、被压迫者和拯救者的论述。她不得不暗自佩服罗肤,这是因为,《卖花姑娘》这部电影,和罗肤的论述,简直像榫头和榫槽一样严丝合缝。
《卖花姑娘》放完了,桃花源人议论道: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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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9 10:40:0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5)
“我们桃花源里也来了革命军,革命家就是我们的王书记。”
“我们的王书记让世世代代受欺压的桃花源人扬眉吐气了。”
“我们的王书记把欺压我们的公家人赶到田埂上看电影去了!”
看完电影之后的第二天,桃花还在回想《刘三姐》里面的情景,还在回想李兰花说过的话。
李兰花曾说:“《姜桃花》一定会比《刘三姐》好看一百倍!”
桃花心中有一个疑问没解开,她特意跑到李兰花家里,向李兰花请教。
桃花问:“《刘三姐》电影里的那些人,好像一个个整天都不用做事的,天天就是唱山歌。难道他们不用出工吗?不用在生产队挣工分吗?他们晚上不用政治学习吗?”
正在剁猪草的李兰花听了桃花的话,忍不住笑了,她说:“浪漫主义唦。”
浪漫主义,这是桃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看见桃花一脸茫然的样子,李兰花解释说:“《刘三姐》是一部浪漫主义电影,浪漫主义只关注那些轻松的有情调的事,不关心穿衣、吃饭、放屁、打鼾、割禾、插秧这些琐碎辛苦的事。”

春汛马上就要来了,生产队长丁牛决定桃花源生产队的全体社员到桃花水库去打硪,夯实水库大坝,以防水库漏水。
这天早晨,桃花和社员们刚到水库大坝不久,王落桃也来到了大坝。王落桃只穿了一件单衣,打着赤脚。
罗肤迎上去问:“王书记,你怎么也来了唦?”
王落桃说:“我也来打硪唦。”
桃花注意到,同王落桃一起过来的,除了刘秘书之外,还有一个挎着照相机的人。刘秘书指着这个挎着相机的人,对社员们介绍说:“这是武陵县委宣传部的通讯员宁干事,他今天来拍社员打硪的照片。”
桃花源人都很兴奋,他们从来没有同县委书记一起打过硪,就是武陵公社的伍书记,桃花源大队的丁支书,也从来没有到桃花源生产队劳动过。丁兵提议,打硪要男女混合,两男两女打一台硪。
王落桃说:“要得唦,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唦。”
丁兵将桃花、罗肤、刘痒痒同王落桃合为一组。刘痒痒和王落桃用麻绳把两根竹杠绑在一个石碾上,一台硪就算做成了。打硪的时候,桃花感觉这台硪比她以前打过的硪要轻得多。桃花心想:丁兵大概是为了照顾王书记吧,所以把这台最轻的硪分给了他们这一组。
桃花发现,王落桃是个嘿随和的人,打硪开始没多久,王落桃就说:“这样打硪太沉闷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于是,王落桃就说——

有一个婆婆,对她新进门的儿媳嘿不满意,总是想着法子整她的儿媳。每天晚上,她都要儿媳给她洗脚。
儿媳蹲在地上,给她解开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裹脚布的臭味实在难闻,儿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时候,婆婆就会从头上抽出银簪,往儿媳的头上扎,一边扎一边说:“我让你每天给我洗脚,不是说我的脚有多臭,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个道理:我是婆婆,就应该坐着,你是儿媳,就应该蹲着。你要想到了哪天也像我这样坐着,让你的儿媳也像你这样蹲着,你就得慢慢熬着。”
儿媳就想:“我现在这样年轻,要熬到当上婆婆那一天,那苦日子何时才到头唦?”
有一次回娘家,儿媳就把自己的苦恼向父母倾诉。父亲听了女儿的话,嘿气愤。他背着锄头上了山,回来时带来了一包树叶和一包树根。他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女儿,叮嘱说:“你以后给婆婆洗脚之前,先把这树根煎水煮了,再把汤水混在洗脚水里,给婆婆洗脚。洗完脚以后,你再把这树叶煎水煮了,用汤水洗自己的手。”
儿媳把这树根和树叶带回婆家,依照父亲的话给婆婆洗脚,给自己洗手。不出一个月,婆婆的脚开始溃烂。后来,婆婆的脚肿了,不能走路,只能躺在床上了。
儿媳端饭到床边给婆婆吃,同时对婆婆说:“我端饭给你吃,不是说我想孝敬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我是儿媳,就应该站着,你是婆婆,就应该躺着;你要想哪天也像我这样站着,你就得慢慢熬着。”

王落桃的故事讲完了,他停下了手中的硪。其他人也只好停下硪。王书记神情严肃地望着西北天际,刘痒痒知道,王书记又要开始吟诗了。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认真听王书记吟诗。
果然,王落桃像公鸡准备打鸣似的,伸长了脖子,接着,大家就听到了王落桃喉咙里发出两句悠长的声音——

冯公岂不伟?
白首不见招。

吟完了诗,王书记又开始打硪。王书记给大家解释说:“要改变命运,不能靠等唦,要造反唦。冯唐等到九十多岁,也没等来一个好结果。我刚才讲的那个儿媳,她勇敢地造反,两个月就改变了命运。所以,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刘痒痒说:“王书记就是王书记,跟我们桃花源的平头百姓就是不一样唦,王书记的境界就是高唦。王书记,我也来讲一个故事,讲完之后,你来给我点评一下。”
于是,刘痒痒就说——

在一个嘿偏僻的山村里,有一位后生子,长得嘿客气,差不多有王书记这么客气。可是呢,他是个孤儿,家里穷,迟迟讨不到堂客。他想尽各种办法,总也发不了财。最后,他选择了一条捷径,那就是到一位财主家,做了上门女婿。
这位财主家的女儿,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着大块大块的白斑,样子嘿吓人。这位后生子在村民面前提到自己的堂客时,总是说:“我屋里那个女鬼,我夜里从来不敢看她。”
这位后生子的堂客有一个怪癖,那就是喜欢舔丈夫的脸。每次丈夫从外面回来,她都会对丈夫说:“你快过来,让我检查一下,看看你是不是同村里的那个李寡妇厮混过。你要是吃里扒外,拿着我家的钱,暗地里同那个李寡妇鬼混,我叫我爹立刻断了你的财路。”
丈夫不敢得罪这位女财神,只好乖乖地走到女鬼跟前去。女鬼对他说:“我告诉你,我们女人的舌头比狗鼻子还灵。你要是在外头勾搭过野女人,你脸上总会留下她们的气味,我只要用舌头舔一舔,就能查验出来。”
说着,女鬼就伸出她那比牛舌还长的舌头,在丈夫的脸上舔来舔去,至少也要舔上一个时辰。
丈夫对女鬼的话深信不疑。女鬼舔得他恶心,可他离不开她家的钱,所以只好忍着。每次,他偷偷溜到李寡妇家,同李寡妇亲热时,他总是小心护住自己的脸,哪怕是李寡妇的衣袖拂到了他的脸上,他也会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惊跳起来,捂住脸大喊:“哎哟,我的脸!”
李寡妇感到嘿奇怪,问:“哎哟,我的乖乖,你的脸怎么啦?你的脸跟老虎的屁股一样,碰不得?”
由于总是顾忌着自己这张脸,这个后生子在跟李寡妇厮混时,总是提心吊胆,不能尽兴。
而李寡妇也很扫兴,她跟后生子在一起时,也总是畏手畏脚,说话时不敢大声,生怕唾液星子喷到他的脸上。打喷嚏时,她更是如临大敌,需要提前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起来。
她对后生子说:“跟你在一起真是没劲,除了下半身可以碰一碰以外,上半身连沾都不能沾。跟你在一起,就像猪婆跟脚猪公在一起,快活的时间,只有搭脚的那一眨眼工夫。”
后生子也垂头丧气。每次回到家里,女鬼伸出舌头要来舔他的脸时,他就好像看见蛇信子窜过来一样,既惊恐又恶心。
后来,后生子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对付女鬼。他把石灰与桐油拌在一起,搅匀之后,涂在脸上,然后才走进家门。女鬼见了他,照例扑上来,又是一阵猛舔。舔了一阵,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咦,这是什么味道?”她朝地上啐了一口,问丈夫:“今天,你脸上怎么会有一股怪味?”
后生子心中一阵狂喜,嘴上却说:“可能是我脸上的皮肤烂掉了吧,烂皮肤跟烂桃子一样,当然有一股怪味唦。”
从此以后,后生子每次回家之前,都会用石灰拌桐油涂在脸上。女鬼舔了以后,都会后悔不迭摇头说:“呸呸!不该舔,不能舔!有一股怪味,真恶心!”
后生子心中暗自得意。虽然涂了石灰拌桐油之后,他的脸火辣辣地发烧,但这也总比让女鬼舔好受些。
女鬼不再舔他了。当他回到家里,女鬼对他说:“呸!闻到你身上那股怪味,我就想呕!滚远点!”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可以同李寡妇毫无顾忌地厮混了,不仅下半身可以**在一起,上半身也可以紧贴在一起了。
可是,好景不长,后生子的脸开始溃烂,发脓,脸上的肉像豆腐渣一样往下掉。不仅李寡妇见了他把他往外赶,连女鬼也把他赶出门了。村子里的人也把他往外赶,他们喊他“骷髅”或是“恶鬼”:“滚远点!不要呆在村里吓坏了孩子!”
于是,后生子只好一个人住在了坟地里,吃野菜野果过日子。后来,他饿死在坟地里。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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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9 10:41:0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6)
刘痒痒的故事讲完了。刘痒痒总结说:“人啊,总有解不完的结。一个结解开了,另一个结又出现了。人总是抗不过自己的命。”
王书记总结说:“相信鬼话的人,一辈子都会郁闷,让人叹惋。后生子的女鬼堂客说:女人的舌头比狗鼻子还灵。这就是一句鬼话。后生子相信了这句鬼话,所以下场嘿凄惨。《水浒》里有个宋江。宋江也是相信鬼话的人。宋江相信什么鬼话?他相信封建社会那一套关于忠孝的鬼话,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一心只想招安。结果,他一生不仅自己活得郁闷,窝囊,还害得他手下将领跟着郁闷,窝囊,令人叹惋。”
罗肤说:“我们的王书记就是不信鬼话不信邪的人,所以我们的王书记敢于造反。宋江怎么能跟我们的王书记相比唦?宋江生得又黑又矮,胆子小,不敢反皇帝,所以是个窝囊废。我们的王书记长得又白又高,胆子大,敢造反,是个造反英雄。在我们常德地区,不信邪、敢造反的人,古代有杨幺,近代有蒋翊武,当代有王落桃。”
王书记转过脸来,望着罗肤,频频颔首,说:“知我者,罗肤也。”
刘痒痒马上对罗肤说:“罗肤,你是王书记的知音啊。”他又对王书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王书记,你刚到桃花源,就找到了一个知己,看来你有先见之明,选择来桃花源蹲点,的确是选对了唦。”
王书记笑了,刘痒痒笑了,罗肤也笑了。
只有桃花没有笑,桃花的神情很严肃。她听不懂什么是知音,什么是知己,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水浒》,她不知道宋江是谁、杨幺、蒋翊武是谁。她在琢磨王书记和刘痒痒讲的那两个故事。
桃花觉得,刘痒痒讲的那个故事比较可信,王书记讲的故事有漏洞,不可信。那位儿媳的父亲上山采的是什么树根和什么树叶?什么树根会让婆婆的脚溃烂?什么树叶会让儿媳的手不溃烂?
桃花的父母对山上的草药都很熟悉,桃花从小就跟着父母上山采草药,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能让脚溃烂的树根。桃花认为,采草药的人,关心的是哪些树根能治好烂脚;有哪个采药人,会特意去寻找那些能让人烂脚的树根呢?他是个郎中,难道会存有害人之心?
而且,桃花认为,那个儿媳熬树根和树叶的细节也不可信。她想:“那个儿媳在什么地方熬树根、树叶?熬的时候没有中药味散发出来吗?婆婆竟然对儿媳偷偷熬树根的事毫不知情?混有树根汤汁的洗脚水端到她面前,她一点也闻不出味道?……”
桃花的神情很严肃,她还在想:“王书记讲的故事既然是靠不住的,那么,他从那个故事中得出的结论,恐怕也是靠不住的。”
王书记早已把他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抛在脑后了,刘痒痒和罗肤也早把王书记的故事抛在脑后了。王书记提议说:“谁来唱首打硪歌来鼓鼓干劲吧。”
罗肤首先开了腔。她唱道:

               太阳出来一片红,
               各位硪友来上工。
               硪杠一抬就开唱,
               金鸡难比领硪工。
               众位硪友听我唱,
               石硪砸在地基上。
               不打太阳不打月,
               硪硪打的是海龙王。

王书记听了,高声喊道:“唱得好唦!再来一首唦!”
刘痒痒接着开始领唱、其余三人合唱:
               
大石硪呀,
                 嗨呀嗨呀,
                 实在沉呀,
                 嗨呀嗨呀。
                 硪友们呀,
                 嗨呀嗨呀,
                 用力夯呀,
                 嗨呀嗨呀。
                 秦朝的墙呀,
嗨呀嗨呀,
                 汉朝的关呀,
                 嗨呀嗨呀,
                 曹操的冢呀,
                 嗨呀嗨呀,
                 苏轼的堤呀,
                 嗨呀嗨呀,
                 都是我们夯呀,
                 嗨呀嗨呀。
                 四个人呀,
                 嗨呀嗨呀,
                 来四方呀,
                 嗨呀嗨呀。
                 前世缘呀,
                  嗨呀嗨呀,
                  结成帮呀,
                  嗨呀嗨呀。
                  苟富贵呀,
                  嗨呀嗨呀,
                  勿相忘呀,
                  嗨呀嗨呀……

刘痒痒这一组刚唱完,丁兵那一组和丁牛那一组的硪友们对起歌来。
丁兵那一组先唱:
               
浏阳河,
弯过了几道弯?
                  几十里水路到湘江?
                  江边有个什么县?
                  出了个什么人
领导人民得解放?

丁牛那一组接唱:

                 浏阳河,
弯过了九道弯,
                 五十里水路到湘江……
                 
              
王书记不时侧过脸,看丁兵和丁牛他们的硪友们对歌。等他们唱完,王书记高喊道:“唱得好唦。再来一个唦。”
于是,高德英、李兰花那个打硪组又唱了起来:

                 桑木扁担轻又轻,
                 我挑担茶叶上北京。
                 有人问我是哪里的客,
                 湘江边上的种茶人……

等高德英她们唱完,丁兵冲着王书记高喊道:“王书记,你喜欢听歌,你来我们桃花源算是来对了。我们桃花源人不但会唱广播里的歌,还会唱自己的山歌。整个桃花源大队,山歌唱得最好的人就在我们桃花源生产队。”
王书记问:“是哪一个唦?”
丁兵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书记的目光落到了罗肤身上。罗肤赶紧摇了摇头,并朝身边的桃花努了努嘴。王书记的目光又落到了桃花身上。桃花一阵紧张,刷地红了脸。
王书记对桃花说:“唱一个唦,给我们大家唱一个唦。”
罗肤说:“桃花,给王书记唱一个唦。”
刘痒痒也说:“桃花,王书记是远方来的稀客,你给稀客唱一个唦。”
桃花感到嗓子有些干,她以前唱山歌,都是在柳树下唱,在溪流边唱,她唱山歌主要是唱给自己听的,她从来没有在上面来的干部面前唱过山歌,更何况还是武陵县最大的官。
正在这时,刘秘书和宁干事围了过来,宁干事冲她喊道:“桃花,你唱一个吧,我给你拍一张唱山歌的照片。”
桃花连连摆手说:“你莫拍你莫拍,我家里穷,没有钱付账。”
宁干事笑了,大家也都笑了,宁干事说:“桃花,我给你照相是不收钱的。”
刘秘书说:“桃花,他给你照相不但不敢收你的钱,他还要感谢你呢,因为你这是配合他搞宣传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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