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12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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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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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21:29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9)
刘痒痒的第二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吃黄豆,二是喜欢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讲现话。
他裤子上有两个裤袋,里面总是装满了炒黄豆,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从裤袋里掏出黄豆,往嘴里扔,嘴里一直嚼个不停。由于黄豆吃得多,肚子胀气,他老放屁。
不过,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在长工们面前,他从不放响屁,有屁了,他总是憋住,悄悄地放。他家的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谁也不敢说,说了会招来家丁的暴打。
这个地主每天晚上都要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他在会上总是翻来覆去地讲现话:“你们应该感谢我,我是你们的恩人,我是你们的再生父母,是我养活了你们,如果没有我雇佣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心想:“这狗日的又在放屁了。”
后来,地主家里来了一位新长工。这位新长工虽然有一股蛮力,脑子却有点呆傻,长工们都叫他二佬。
二佬第一次参加地主的会议时,刚好站在地主的旁边。当地主一边讲现话,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时,二佬第一个闻到了地主的屁臭。
当地主讲到“我是你们的恩人,是我养活了你们”时,二佬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呃,好臭好臭!”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的长工们都一本正经,安安静静地听地主讲话。二佬觉得奇怪,他悄声问身边的长工:“你们没有闻到屁臭吗?啊?好臭好臭,一定有人放屁了。”
地主停止他的讲话,调过头来问二佬:“你狗日的不好好听我讲话,在那里嘀咕些什么?”
二佬说:“好臭好臭。有人在放屁。”
地主厉声喝问:“谁在放屁?”
二佬把鼻子凑到地主的屁股边闻了闻,说:“你这里最臭,肯定是你在放屁。”
地主一巴掌打在二佬脸上,怒斥道:“你听见我放屁了吗?你看见我放屁了吗?你这傻卵!”
由于用力过猛,地主一个正要放出的屁没能憋住,好像打雷一般,他放了一个惊天的响屁,所有的长工都惊呆了。
二佬一手捂着被打红的脸,一手指着地主,欣喜若狂地高喊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到底是谁在放屁?!到底是谁在放屁?!”

刘痒痒的第三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疑心很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对任何事都不放心。他雇了一位鸭倌,给他放养家里的一百只鸭子。他经常偷偷溜到河滩上去,想暗中察访他雇的鸭倌和他家的一百只鸭子,在背着他时都在干些什么。
地主来到河滩,他看到鸭子们都没有好好地在河滩上吃草,而是跑到河里戏水去了,而鸭倌对此不闻不问,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唱歌。地主很生气,骂鸭倌:“你这狗日的懒鬼,鸭子都潜到河里去了,不知道它们在水底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你为什么不管住它们?”
骂完鸭倌,他拿起长长的竹篙,把水上的鸭子都赶到河滩上吃草,同时对它们训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从今以后,你们要好好改造思想,改掉你们喜欢戏水的坏思想,坏习性,老老实实地在河滩上吃草,再也不许你们到河里去戏水了。”
可是,地主的训话还没有结束,鸭子们就三三两两地冲到河里去了,不管地主怎么阻拦,最后,所有的鸭子全都跑到水里去了。
地主让鸭倌和他一起下到河里,把所有的鸭子都赶到岸上去,然后,他再给鸭子们讲现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
可是,鸭子们不愿意听他的现话,它们纷纷跑到河里去了。
地主和鸭倌又下到河里,再次把鸭子赶上岸。可是,还没等地主开始讲现话,鸭子们又跑到河里去了……
地主气坏了。回到家里,他昼思夜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命令家里的长工们给他一百多只鸭子的腿上,都绑上一块小石头。
第二天,当他和鸭倌赶着这群被绑了石头的鸭子来到河滩时,令他满意的一幕出现了:有几只胆大的鸭子拖着石头往河里跑,不过,刚入水没多久,这几只鸭子都咕噜咕噜地沉到水里去了,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其余的鸭子见了,知道下河戏水要丢掉性命的,于是,剩下的鸭子们都乖乖地呆在河滩上吃草,再也没有鸭子敢到河里去戏水了。
由于鸭子不能到河里去吃鱼虾,螺蛳,河蚌,光吃青草,鸭子们整天拉稀屎,越来越瘦,下的蛋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鸭倌忍不住对地主说:“东家,你养鸭子,不就是为了让它们给你下鸭蛋吗?你现在不让鸭子下水,它们下的蛋越来越少,你不是吃亏了吗?”
地主打了鸭倌一个耳光,骂道:“你一个放鸭的长工,敢来教训我?!你这个鸭脑壳,你懂什么?老子宁肯所有的鸭子都不下蛋,也要它们服从我的管教!”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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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 21:57:28 显示全部楼层

桃花源记 第九章

第九章   桃花


桃花十七岁了,转过年头,到明年的秋天,桃花就满十八岁了。桃花源的姑娘,到了十七岁就该定亲了,到了十八岁就该出嫁了。
桃花长到十七岁,出落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武陵公社那个赶脚猪的杨老倌,在桃花源的田埂上遇到桃花时,忍不住喝停了脚猪,停下来吸了袋旱烟。望着远去的桃花的背影,他忍不住问从他旁边走过的丁牛堂客:“满婶,这是谁家的妹子?”
满婶说:“这是夜郎婆的女儿桃花呀,你以前没见过她?”
杨老倌说:“嗨,我赶着脚猪走遍了武陵公社的大小山冲,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乖的妹子。”
他赶着脚猪重新上路了,走了一段路,满婶听见他大声责骂他的脚猪:“你老回头看什么?这么乖的妹子,难道会轮得上你同她搭脚不成?”
桃花源人在生产队里出工的时候,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桃花。
丁红说:“你们说说看,如今的桃花同当年的李兰花哪个乖些?”
丁君说:“论长相、身段,她们两个有得一比,不过,桃花的皮肤比李兰花黑。”
丁牛说:“一个是在常德城里吃白米饭长大的,一个是在桃花源里吃红薯长大的,白米饭和红薯,哪个白?”
高德英说:“也不全怪红薯。丁兵的女儿丁梨花不也是吃红薯长大的吗?她不照样白?”
接下来,桃花源人议论的话题就是:像桃花这么乖的妹子,她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兰花曾经问夜郎婆:“夜郎婆,你的女儿桃花放了人家没有?”
夜郎婆说:“还没呢。”
李兰花说:“夜郎婆,听我一句劝:无论放什么人家都好,一定要放一个成份好的人家,你看我,嫁给一个黑五类,这一辈子都在给刘痒痒揩屁股,永远也揩不干净。”
满婶也曾问夜郎婆:“夜郎婆,你的女儿桃花打算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夜郎婆说:“桃花源里的作田人,还能放什么好人家?春荒时有红薯吃的人家,就是好人家。”
桃花源人对夜郎婆的这句话都深表怀疑。
满婶说:“你们等着看吧,像桃花这么乖的妹子,至少也能嫁到公社去吃白米饭,怎么可能嫁到桃花源里吃红薯?”
王娇说:“就是呦。幸福大队的荷花妹子,远没有桃花长得乖,不也嫁给了公社伍书记的侄儿,调到公社当上了广播员?”
在桃花源里,最关心桃花婚事的,莫过于罗肤了。罗肤和桃花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罗肤总是反复追问桃花:“桃花,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最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桃花说:“我娘说了,春荒时能吃饱红薯的人家,就算不错了。”
罗肤啧啧地咂着嘴,无限惋惜地说:“你的眼光怎么跟萤火虫一样,只能看到一米远的地方?你的眼光不要说望到武陵县城,起码也该望到武陵公社吧?”
桃花说:“我娘说了,女人就像树上的桃子;桃子熟了,最后被什么人摘走,那都是听天由命的事,哪里由得了桃子?”
罗肤说:“一个女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总是要挑一挑的,不然,将来后悔一辈子。唉,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刚跳出狼窝,又跌入虎口,再怎么挣扎,还是落入了桃花源。桃花,你跟我不同,你一定要嫁一个从麻袋里舀米煮白米饭吃的人,千万不能嫁一个吃红薯的男人。”
桃花说:“谁不想吃白米饭?只是,都不嫁作田人,作田人就不讨堂客了?”
罗肤说:“你跟别人不同,你有资本:你山歌唱的好。”
桃花说:“唱山歌也算本事?桃花源里,哪个妹子不会唱山歌?”
罗肤说:“你长得乖。”
桃花说:“我的皮肤黑得像牛屎,哪个男人会喜欢?”
罗肤想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桃花源小学那个长沙知青陶慕源就喜欢你。你相信我吧,那个陶慕源迟早会回长沙去的。你要是嫁给他,将来你不但跳出了桃花源,你还跳出了武陵公社,跳出了武陵县,跳出了常德,跳到省城去了......据我看,那个陶慕源对你有那个意思,你看,他到大队当了小学老师,还不是经常来找你?”
桃花说:“我爹说了,鹅卵石虽然看起来同鸡蛋差不多,但鹅卵石就是鹅卵石,鸡蛋就是鸡蛋;鸡蛋只能跟鸡蛋滚在一起,鸡蛋不能跟鹅卵石滚在一起。”
罗肤说:“你长得这么乖,要是嫁个吃红薯的男人,你不觉得太委屈了自己吗?“
桃花没有做声,她想起了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女人哪,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吃苦的。”
母亲在桃花很小的时候就给桃花唱夜郎古歌。夜郎古歌里的女人都长得像仙女,她们都曾苦苦挣扎过、抗争过,但是,她们的结局大都很悲惨。于是,桃花从小就认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命苦的。就拿桃花源来说吧,李兰花不是长得像仙女吗?罗肤不是“千年新娘”吗?可结果又如何呢?
桃花从小对生活就没有太多的奢望,她觉得嫁给一个作田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向媒婆到桃花家里来了。
当时,桃花和母亲正在吃午饭。
向媒婆进门时,对夜郎婆说:“夜郎婆,听说你留的苦瓜种子不错,我来跟你讨几颗苦瓜种子。”
夜郎婆放下手中的碗筷,搬来一把椅子请向媒婆坐。向媒婆手扶着椅背,连连说:“不坐不坐,我这就走,我屋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可她并没有走,而是盯住桃花看。
桃花正在吃红薯丝饭,她被向媒婆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向媒婆对夜郎婆说:“夜郎婆,你看看桃花吃饭的样子,你看看桃花拿筷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桃花源人吃饭的样子,倒像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吃饭的样子。夜郎婆,我说的话错不了:你女儿天生是吃白米饭的命。”
桃花羞涩地笑了笑,继续往嘴里扒着红薯丝饭。
夜郎婆说:“向媒婆,你莫讲天话,像我们这样的作田人,哪有吃白米饭的命?”
向媒婆说:“那可不一定,我看桃花就有吃白米饭的福相。她才十七岁呢,说不定从明年起,她就可以天天吃上白米饭呢。”
夜郎婆说:“要不,你也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一碗我们的红薯丝饭?”
向媒婆说:“我这就走,这就走。我屋里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呢。”
可是她并没有走。
她扶着椅背叹气说:“唉,我们桃花源这个鬼地方,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红薯。每次到庙里烧香,我都会跟菩萨说:菩萨啊,来世你不要让我投胎到桃花源啊,我一生浪迹江湖,想做尼姑都做不成,只能呆在桃花源里做个公社社员。桃花呀,你现在到了一生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出错,一步错,步步错。昨天,我在跃进公社认下的那个干妹妹来看我,她跟我说起跃进公社的刘书记娶儿媳妇的事。啊呀,刘书记娶儿媳,那可不得了,十斤的棉被有五床,东洋的褂子有八件,手上的镯子有半斤重,耳朵上的银耳环叮当响,五里以外都听得见,手锍放得连武陵县城都听得到,迎花轿的队伍有十里长,沅河戏唱了三天,渔鼓唱了两晚,傩戏演了一整天……阿呀,真不知是谁家的妹子能有这么好福气。能嫁到刘书记家,等于嫁给城里人了,一辈子都能吃上白米饭了。”
夜郎婆问:“你那个干妹妹过来看你了?”
“是呀,我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看我。”向媒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继续说——

我在跃进公社认的那个干妹妹叫细花,今天一大清早,细花到桃花源里来看我,她给我说起向阳公社的陈书记嫁女的事。陈书记嫁女那天,把他老家那个生产队的社员全部接到公社食堂吃喜酒,酒席摆了八十多桌,每个桌上都是清一色的白米饭。陈书记的白米饭是用甑蒸的钵子饭,钵子饭一摞一摞地堆在地上,想吃几钵就吃几钵。桌上的菜我就不细说了,鸡鸭鱼肉,哎呀,听细花一说,我就不停地流口水。
社员们都说:“活了一辈子,只有赶上陈书记嫁女,才让我们尝到了共产主义的滋味。要是陈书记天天嫁女就好,那我们就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吃完了送亲席之后,便是送花轿。向阳公社有两个大队的社员都放假了,不用出工了,都来给陈书记的女儿送花轿,每个社员记十个工分。送亲的队伍排了十里路长,社员们一路走,一路唱《哭嫁歌》,一边唱,一边跺脚,歌声传到了沅水河边,跺脚的扬尘飞到了九霄云外,哎呀,真是地动山摇……

向媒婆又从椅子上起身,手足舞蹈地说——

我那个干妹妹细花是向阳公社水口大队龙泉生产队的社员。在参加完陈书记嫁女的喜宴后不久,有一天,龙泉生产队的队长来找细花,他跟细花说:“你到生产队的政治夜校去一趟,我们大队的吴书记在那里等你。”
细花急匆匆赶到政治夜校,看见水口大队的吴书记正坐在凳子上抽烟。
吴书记一见细花,就问:“你在武陵公社的桃花源生产队是不是拜认了一个干姐姐?”
细花说:“是呀,我那个干姐姐叫向媒婆。”
吴书记说:“听说桃花源里有个叫桃花的妹子,人长得乖,山歌也唱得好?”
细花说:“是呀,听我干姐姐向媒婆说,桃花长得像仙女,唱歌比百灵鸟还动听。”
吴书记说:“你赶紧去你干姐姐那里一趟,打听一下,看看桃花放了人家没有。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很紧迫,这两天你不用出工了,专心打探这件事,生产队给你记二十个工分。”
水口大队的吴书记怎么会知道我们桃花源里有个仙女叫桃花?细花后来打听清楚了,原来这事还要从武陵公社那个赶脚猪的杨老倌说起。
有一天,杨老倌把脚猪赶到了石岩生产队。在一条田埂上,迎面走来了石岩生产队的一队妇女。
妇女们见了杨老倌那头高大的架子种猪,都纷纷下到水田里,给种猪让路。其中一个堂客笑着问:“杨老倌,你这个跛子真是威风八面,你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你让路。我问你:你这头种猪有没有给哪个女人让过路?”
杨老倌说:“我这头种猪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遇见了母老虎,它也敢扑上去搭脚。它只给一个女人让过路,那就是桃花源里的桃花妹子。”
堂客们听了这话,都惊叫起来:“啊哟,桃花源里的桃花妹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杨老倌说:“桃花妹子人长得乖,山歌唱得好,我这头种猪在田埂上要是遇上桃花,它两条前腿发软,卟嗵一声滚到田里,然后跪在那里等桃花先走。”
听了杨老倌的这番话,堂客们都哈哈大笑。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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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 21:58:4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2)
这群堂客中有一个人叫何姑,何姑的娘家在向阳公社水口大队。几天后,何姑回娘家去参加她一个侄子的婚宴。在婚宴上,何姑便把赶脚猪的杨老倌的话学给客人们听,客人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这些哈哈大笑的客人当中,有一个便是水口大队龙泉生产队的孙队长。
两天以后,这位孙队长去水口大队开会。开完会后,水口大队的吴书记请生产队长们吃猪脚。在猪脚席上,孙队长拿起一只猪蹄,忽然想起了何姑学过的杨老倌的笑话,便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这只猪脚,有没有跪过桃花源里的桃花妹子呢?”。
吴书记就坐在孙队长旁边,他听孙队长说得没头没脑,便叫孙队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座中人都把孙队长的话当笑话听,可是吴书记却把孙队长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是因为,吴书记这段时间碰上了一件烦心事,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把向阳公社的陈书记得罪了,陈书记指着吴书记的鼻子骂他:“你这个傻卵,连官帽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老子打个喷嚏,就可以把你头上的乌纱帽吹走!“
吴书记很紧张,他想讨好陈书记,同陈书记缓和关系,可是陈书记油盐不进,见了他总是铁青着脸。有人就给吴书记出主意说:“陈书记那里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何不曲线救国,去讨好陈书记的儿子陈山歌呢?陈书记把他这个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你把陈山歌摆平了,还愁陈书记跟你过不去吗?”
陈山歌是陈书记的独子,在向阳公社武装部当副部长。
这位陈山歌平日里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背着枪四处打猎,另一个是听山歌。陈山歌今年二十四岁了,还没结婚。到陈书记家说媒的人把门槛都快踏平了,可是陈山歌一个也没看上。陈山歌眼界高,他看得上的妹子要符合两个条件:一要长得乖,二要会唱山歌。他曾放言:“整个向阳公社的妹子当中,没有一个入得了我的法眼!”
现在,吴书记打听到了桃花源里有个桃花妹子,人长得乖,又会唱山歌,他就要抓住这个机会,想给陈山歌做这个媒。他派我的干妹妹到桃花源里来打探你们的口风。
夜郎婆,这门亲事虽说是吴书记为了讨好陈山歌才提出来的,但这位陈山歌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后生,长得蛮客气,跟椿树一样,又高又直,见了社员都是笑嘻嘻的,和和气气,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如今当的是武装部副部长,管的却是部长的事,干起工作来,那可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若要说起他将来的前途,当个公社书记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桃花嫁给他,这一辈子白米饭想吃多少有多少,算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人前人后享尊贵。
自从吴书记跟陈山歌提起桃花后,陈山歌欢喜得不得了,当时就恨不得跑到桃花源里来见桃花。
吴书记就对陈山歌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桃花妹子好比山里的白鹭鸶,你追得太急了,她反而飞走了。你要是有诚意,那就要按桃花源的规矩来,一步一步地走,相亲、探家、落定,一步也不能少。”
陈山歌向吴书记保证:桃花若是嫁给他,以后就不用日晒雨淋地在田里劳作了,到小学教书,或是到公社当广播员,两样工作随她挑。
吴书记说:“桃花最喜欢看电影,你就让她当电影放映员好了。”
陈山歌说:“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桃花,你听听,白米饭在等着你吃,电影放映员在等着你当。女人一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你要是愿意,就点个头,我好去给细花回个话,细花好去给吴书记回个话,吴书记好去给个话陈山歌回个话。我的意思是,你和陈山歌先见个面,要是你们双方都满意,你和你娘就到陈山歌家里去探家。探家过后,陈山歌就到你家来落定,然后择定吉日结婚,这桩亲事就算大功告成了。这门亲事要办成了,我向媒婆脸上也有光彩了,让桃花源的妹子嫁到公社书记家里去,这么光彩的姻缘线我还是头一回牵呢。

桃花源人很快就知道陈山歌的事迹了,出工的时候,丁君就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桃花天生就是吃白米饭的人。像她这么乖的妹子,要是一辈子留在桃花源里吃着红薯,天理不容!”
丁红说:“从秦朝到如今,桃花源里从来就没出过什么人物,就连当兵的,也只出了一个丁兵。丁兵光着两粒卵子去当兵,又光着两粒卵子回到桃花源,在部队里,连个班长都没混上。桃花这回为我们桃花源人争光了。”
满婶说:“桃花嫁给陈山歌,陈山歌将来要是当了公社书记,说不定会调到我们武陵公社来呢。到那时,谁还敢欺负我们桃花源人?”
李兰花说:“陈山歌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他将来说不定会当武陵县的县委书记呢,到那时,我就去求桃花,让她给陈山歌吹吹枕头风,让陈山歌想办法把我们两公婆调回常德汉剧团去唱戏。”
罗肤天天往桃花家里跑。她喜形于色地对桃花说:“你看看,我早就说过嘛,会唱山歌是你的资本嘛,这不,你的知音找上门来了。桃花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呀。”
桃花心里有点乱,她还没有给向媒婆回话,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陈山歌见面。
她对未曾谋面的陈山歌感到好奇:这个陈山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这么喜欢听山歌吗?他喜欢听什么样的山歌呢?他听了我的山歌,要是不满意可怎么办呢?现在桃花源里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好像她已经嫁给了陈山歌,好像她的丈夫陈山歌已经当上武陵公社的书记,或是当上了武陵县的书记似的。
她有点恨那个赶脚猪的杨老倌,恨向媒婆,恨陈山歌,恨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她担心自己收不了场。不过,她一想到陈山歌拍着胸脯保证让她当上电影放映员,她心中又会涌上一阵甜蜜的暖意。
桃花的父母没有逼迫桃花。向媒婆在田埂上遇到夜郎婆,便问:“夜郎婆,上次跟你说过的陈山歌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夜郎婆说:“女儿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作主。桃花还没想好呢,陈书记那样的人家,我们怕是高攀不起。”
罗肤也劝桃花说:“你怕什么?不就是同陈山歌见个面,看一场电影嘛。你要不嫌弃,我陪你一起去看电影。你们两个人见了面,要是陈山歌没看上你,我就帮你编许多陈山歌的坏话,这样,你在桃花源人面前也不会丢面子。”
看见桃花不出声,罗肤又说:“你放心,只要陈山歌在放电影的操场上看见你,他一定会迷上你,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回绝他,这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桃花又想了一会,才说:“如果我们两个都看上了对方,那我就嫁到他家去?”
罗肤说:“是呀,嫁给自己满意的男人,这不是天下女人最盼望的事么?”
桃花说:“我嫁到他家,顿顿都吃白米饭,还经常出去放电影?”
罗肤说:“是呀。以后看电影,我就坐在你的放映机旁边,一边看你放电影,一边听你讲你在陈山歌家里吃白米饭,吃鸡鸭鱼肉的味道,那情景实在太美妙了!”
桃花不出声了。罗肤看见桃花脸上忧愁的神情,不禁扳住桃花的肩膀问:“桃花,你怎么啦?”
桃花若有所思地说:“我害怕。”
罗肤问:“你害怕什么?”
桃花说:“我们桃花源的人,世世代代都吃红薯,世世代代都在田里劳作,突然有一天,我一个人跟你们大家都不一样了,天天吃着白米饭,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到了晚上才出去放一场电影。你说,这会是真的吗?这会不会是做梦呢?这个好梦做完了,接下来会不会是一场特别可怕的噩梦呢?”
这一回,轮到罗肤不出声了。罗肤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的一生不正像桃花说的那样吗?

桃花最终还是同意去跟陈山歌见一面,看一场电影,因为在外面搞副业的父亲姜央回家了。姜央对桃花说:“你去同陈山歌见一面也无妨,要是没看上他,回绝他就是了。陈山歌是向阳公社的,他向阳公社的武装部管不到我们武陵公社,你不用怕。”
桃花一向比较敬重她的父亲姜央。既然父亲说了见一面无妨,那就先去见一面再说吧。
桃花要在罗肤的陪同下,去看一场特殊的电影了。她曾经同罗肤在一起看过无数的电影,不过,她们以前看电影,是为了看银幕上的人。而这一次,却是为了看银幕下的人,看那个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也为了让陈山歌看她。
那个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是个是什么样的人呢?桃花有点害怕。桃花从小害怕武装部的人,武装部的人是管民兵的,是拿枪杆子的,是抓坏人的。
每次到大队、公社参加批斗大会,桃花发现武装部的人很威风。当大会主持人高声宣布:“把黑五类押到台上来!”的时候,武装部的人就会威风凛凛地带着民兵,把黑五类押到台上去。
桃花源人最怕武陵公社武装部的娄部长,只要娄部长到桃花源里来,地主崽子宋春、上中农丁君、右派分子刘痒痒就会很紧张,好像大祸临头一样。桃花源里的贫下中农也怕娄部长,怕他把他们捆起来,送去学习班,关小黑屋。因为害怕娄部长,也就连带着害怕娄部长手下的人,桃花源大队的民兵连长丁兵就是娄部长手下的人,桃花源人也怕丁兵。
幸好有罗肤陪在桃花身边。
为了看这场特别的电影,罗肤特意买了两节新电池,特意穿上了她那件最鲜艳的红衣服。
为了及时赶到向阳公社,罗肤老早邀桃花上路了。桃花和罗肤走在山路上,太阳还没落山,阳光普照,可罗肤仍然打开了手电,照着桃花脚下的路。
山路上的行人看见这一幕,都大为惊讶。一个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壮汉,正坐在一架堆满麻袋的独轮车旁歇息,他忍不住心疼地对罗肤说:“你这位大姐呀,人倒是长得乖,就是眼睛有点毛病,唉,真是可惜了一张好脸!”
罗肤恨恨地瞪了那位壮汉一眼,骂道:“你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我是在给谁照路吗?我是在给桃花源的菩萨照路呢,桃花源里有好多受苦受难的人,都在等着这位菩萨拯救呢,她要是磕坏了碰坏了,你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担当得起吗?”
壮汉把目光从衣着艳丽的罗肤身上,转到了桃花身上,他看到身着蓝印花布的桃花气定神闭、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用土布褂子揩了一把脸,眨巴着眼睛说道:“你还别说,你旁边的这位妹子还真有观音菩萨的样子。”
说完,他推起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往前走去。
其实,桃花心里很紧张。罗肤知道她紧张,就说:“桃花,唱几首山歌吧。”
桃花没有开口唱山歌。她正在想山歌的事:今晚到了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上,陈山歌见了她,会不会听她唱山歌呢?是当着那些看电影的观众唱,还是单独唱给他一个人听呢?要是她一紧张,唱不出山歌,那该如何是好呢?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急得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手掌心都湿了。
罗肤看了桃花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了桃花汗津津的手。罗肤说:“男人都一个德行:他要的东西,你不能给得太痛快,他太轻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就说今晚见面吧,如果陈山歌叫你唱山歌,你千万不能唱,他拿枪逼着你,你也不能唱。凭什么他叫你唱山歌你就得唱山歌?他是《洪湖赤卫队》里的彭霸天吗?你是那个卖唱的妹子吗?只要他一声吩咐,你就得唱:‘月儿高高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今天晚上,如果他陈山歌扮演的是张副官,那你扮演的就是韩英;如果他陈山歌扮演的是彭霸天,你扭头就走,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
罗肤的话让桃花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罗肤提到了韩英,韩英给了桃花胆量。小时候,桃花独自一人看完电影回家的时候,她常常唱韩英的那些唱段给自己壮胆,她最常唱的就是那一段“为革命,砍头只当风吹帽。”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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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 21:59:4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3)
桃花忍不住唱起了韩英的唱段,罗肤也跟着唱了起来,她们唱完了韩英又唱吴琼花,唱完吴琼花又唱喜儿,唱完喜儿又唱江姐。山路上风尘仆仆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朝她们指指点点,回巢的鸟雀们在她们头顶上盘旋,跟着她们前行。
唱累了以后,两人开始讨论,讨论这些电影里哪个男人长得客气,哪个女人长得乖。后来,她们的讨论集中到了这些电影里的女人,哪个女人命最好,如果上天能让她们选择的话,她们最愿意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
罗肤问桃花:“桃花,你说说看,你最想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韩英、吴琼花、江姐、喜儿,你选哪个?”
这个问题让桃花十分为难,桃花觉得电影里的女人们要么是女英雄,要么是年纪轻轻就死了,要么一生过得很悲惨,桃花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只想做一个平常的女人,过平常的生活,可是电影里没有这样的女人,没有这样的生活。
桃花在她看过的电影里反复挑选,既挑不出一个她满意的女人,也挑不出她满意的一种生活,于是,她只好把这个难题抛给罗肤,她问罗肤:“你说说看,你想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呢?”
让桃花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同样把罗肤难住了。罗肤皱起眉头,一路走,一路掰着手指,历数电影里的女人,嘴里念叨着:“这个不行,这个是女革命家,在牢房里受尽酷刑。我当不了女革命家,我受不了酷刑,烧红的烙铁一靠近我,我马上就会投降的……这个也不行。这个是女英雄,可她二十出头就被杀害了,我不想那么年轻就死去……这个也不行,这个人寿命倒是长,可她从二十八岁就守寡,一直守到七十八岁,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罗肤叹了口气,说:“桃花呀,我和你都是痴心的傻瓜,我们两个经常看电影,谈电影,为电影着迷,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些电影里的人,电影里的事,跟我们桃花源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说看,到底我们两个人是假的,还是电影里的人是假的?”
桃花安慰罗肤说:“你别灰心,再仔细想一想,总会找得到一个与你对得上的人的。”
罗肤歪着脑壳,又开始回忆起电影中的人物,嘴里又开始念叨道:“这个不行,这个是穿旗袍的,我罗肤永远没有穿旗袍的命……这个也不行,这个嫁给了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了。我要是也跑到台湾去,我娘的眼睛都会哭瞎……”
经过千挑万选,最后,罗肤勉强选定了《白毛女》中的喜儿。她跟桃花解释说:“我同喜儿的命运很相似。喜儿受地主的压迫,失了身,我受文书记的压迫,失了身。喜儿后来的命运还不错,大春带着八路军拯救了喜儿,打到了黄世仁,从此,喜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希望我也能遇上一个拯救者,为我报仇,打倒文书记,让我后辈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桃花却对罗肤说:“你不要选喜儿,喜儿不好。”
罗肤说:“其他的女人跟我沾不上边,只有喜儿跟我有点像。”
桃花说:“喜儿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有什么好看?”
罗肤说:“喜儿回到村子里,天天能吃上盐了,她的头发会重新变黑的。”
桃花不作声了,低头朝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罗肤:“你说说看,喜儿最后会嫁给谁?”
罗肤说:“当然是嫁给大春呀。还能嫁给谁?”
桃花问:“要是大春不愿意娶喜儿呢?”
罗肤说:“你真是问得奇怪!大春为什么不愿意娶喜儿?”
桃花说:“我娘经常给我讲夜郎国的故事。在夜郎国,一个姑娘要是失了身,她是嫁不出去的,要么被沉潭,要么被卖身为奴仆。”
罗肤说:“喜儿不是生活在夜郎国呀,她是生活在解放区啊。”
桃花说:“喜儿被黄世仁糟蹋过,这是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大春还会愿意娶喜儿吗?大春不愿娶,别的男人又会愿意娶她吗?她的后半生会过得好吗?”
罗肤不作声了。
两人继续赶路。不过,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闷了,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了。
她们转过两道弯,翻过三座山,向阳公社便近在眼前了。两人不再唱歌,不再讨论电影里的人物,桃花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在经过一片杉树林的时候,桃花对罗肤说:“我想到杉树林里去解个小手,你在路边等我一下。”
没想到罗肤说:“我也想到杉树林去解个小手,我们一起去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人从山路上往杉树林里走,走进树林,树林里更加昏暗了。走到一处杂草较多的地方,罗肤停了下来,对桃花说:“你就在这里解手吧。”说完,她用手电照着桃花。
桃花有些难为情地问:“你这样照着我干什么?”
罗肤说:“照着你解手呀。”
桃花问:“那你干什么来了?”
罗肤“哦”了一声,说:“我也是来解手的。我们一起动手脱裤子解手吧。”
两个人蹲下来,相距不到五米远。罗肤手中的手电没有闲着,她用手电照桃花的左边,右边,照桃花头顶上的树枝,照桃花身后的草蓬,照得桃花心里慌慌的。
桃花问:“你四处乱照什么?”
罗肤笑了,说:“你放心,不该照的地方我是不会照的。”
一阵山风吹过来,树林里传来唦唦的响声。
罗肤说:“我只是担心从什么地方窜出一只兔子,或是松鼠,吓到你了。”
桃花问:“那你怎么不照照你的身后?”
罗肤说:“我一个老堂客,怕什么?”
桃花内心猛然涌起一阵感动。她垂下眼,望着地上的草丛。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罗肤,我刚才不该说喜儿嫁不出去,或许,大春不会介意……”
“怎么不会介意?”罗肤打断桃花说,“就算他嘴上说不会介意,心里也会总有一根刺扎在那里。当初,向媒婆把我介绍给丁忍的时候,丁忍嘴里说不介意我过去的事,可那根刺一直扎那里,什么时候碰到那根刺,他就会疼;他一疼,他就会拿我出气……”
一阵更大的山风吹过来了,树林里又响起了飒飒的松涛,松涛一浪一浪地从她们两个人之间呼啸而过。两个人就这样蹲在地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舍不得站起来。
过了好久,罗肤忽然叹了口气说:“如今你也要嫁到向阳公社去了,你一走,从此以后,我在桃花源里,再也找不到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了。”
桃花的鼻子有些酸,嘴里说:“那还是没影的事呢。”
罗肤说:“这是迟早的事。你不嫁给陈山歌,也会嫁到别的地方去,反正你迟早会离开桃花源的。”
两人就这样蹲着,聊了很久,直到两人的腿发麻,两人才站起来,继续赶路。
两人从树林里走出来,才发现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放眼望去,远处的青山、茅舍在薄暮的雨雾中,变成了隐隐约约的小黑点。
罗肤说:“下雨了,不知道今晚的电影还会不会放映。”
桃花说:“不放正好,我现在就想回桃花源了。”
罗肤说:“你别说傻话了,向媒婆和陈山歌这会儿正在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上等着你呢,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啊。”
两人爬过一个山坡,来到一条小溪边。小溪并不宽,上面架着一条用两根枞树并列搭成的小桥。桥太窄,罗肤和桃花不能同时过桥。
桃花说:“枞树上滑溜溜的,我不敢走。”
罗肤说:“我在桥边用手电照着你,你慢慢走。”
桃花说:“你先过桥。”
罗肤轻轻松松地从桥上走过去了。
轮到桃花过桥了。
罗肤用手电照着桃花过桥。桃花上桥了,罗肤在桥的那边说:“桃花,不要望桥的下面,只管往前走。”
桃花反而紧张起来,她看着脚下的枞树,从枞树缝里可以看见桥下的溪水在哗哗地流。桃花不想在罗肤面前显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快步走着,就在快到对岸的时候,她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她掉到溪流中去了。
罗肤发出一声尖叫,她手中的手电不停在溪流中搜寻着桃花。
桃花吃了两口水,站了起来。溪水并不深,只到了桃花的腰际。在罗肤的呼喊声中,桃花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
罗肤拉着桃花的手问:“桃花,你没有摔伤哪里吧?”
桃花却平静地说:“我们回桃花源吧。”
罗肤惊讶地喊道:“那怎么行?向媒婆和陈山歌在等着我们呢,回去我怎么向你娘交待?”
桃花说:“穿着这一身水淋淋的衣服去相亲?”
罗肤皱起了眉头,说:“这倒是个问题。”她的手电四处乱照,嘴里念叨着:“要是能偷一套衣服就好。”
可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没有人家,上哪里去偷衣服呢?
罗肤最后果断地决定:“桃花,我和你换衣服穿。”
桃花吃了一惊:“这怎么行?”
罗肤说:“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她不由分说的把桃花拖到一蓬葛藤边,命令道:“快把你的湿衣服全都脱下来!”
桃花还在犹豫,可罗肤已经刷刷地把自己脱个精光,她手里拿着自己的那套还在冒着热气的衣服,像一条白花花的鱼一样,站在桃花面前。
她严肃地说道:“快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
桃花不再犹豫,她飞快脱下自己的湿衣服,交到罗肤手里,又从罗肤手中接过干衣服,在罗肤的催促下,急急忙忙地穿上。
罗肤却并没有立刻穿上桃花的衣服,她咬牙切齿地拧着桃花的衣服,一件件把它们拧干。然后,她把桃花的衣服举过头顶,像举起一面风帆一样,接着,罗肤举着这面风帆,沿着溪岸狂奔起来。
桃花高喊:“罗肤,你跑什么?”
罗肤气喘吁吁地回答:“跑起来风大,衣服干得快!”
桃花看见浑身赤裸的罗肤越跑越远,她白花花的身子像一只奔跑的小白兔。
罗肤跑够了,跑累了,回到桃花身边,将桃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罗肤比桃花矮半个头,桃花的衣服在罗肤身上显得很宽大。罗肤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桃花身上。她望着桃花,忍不住哈哈大笑。
桃花莫名其妙地问:“罗肤你笑什么?”
罗肤指着桃花胀鼓鼓的前胸,说:“看来,今晚我们俩换衣服还真是换对了。你看看你这两只奶子,翘翘的,哪个男人见了,都会想扑上去猛咬一口!”
桃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罗肤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是那么的局促,到处都绷得紧紧的。她今天晚上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两只奶子竟然会这么骇人地高高耸立,这让她感到无比羞愧。她说:“真是难看死了,好像胸脯里面堆了两垛稻草!”她伸手狠狠地挤压这两垛“稻草”,想把它们抹平一点。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8-7-1 22:00:4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4)
罗肤说:“你就别费那个劲了。这又不是两垛豆腐渣,你抹一下就能抹平了?这是两只大白鹅,你怎么藏都藏不住的。你再使劲压它们,它们会哦哦地叫起来的。”
桃花不敢再挤压她的两只“大白鹅”了。她同罗肤又上路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她走得十分拘谨,罗肤的那一身红衣服紧紧地裹着她的身子,使她像一个小脚老婆婆那样走得磕磕绊绊。
不过,好在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已经近在眼前了。
桃花又有点紧张起来了,她没话找话的同罗肤说话,她说:“这么晚了,等我们到达中学操场时,电影可能都已经演完了。”
罗肤说:“演完了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来看电影的嘛。”
桃花说:“向媒婆和陈山歌肯定会找不到我们的。”
罗肤说:“向媒婆同陈山歌肯定就在操场边上等着我们,哪里会找不到我们?”
当桃花和罗肤走到向阳公社中学操场边的时候,天已经煞黑好久了,可是,电影还没有开演。操场上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人群把整个操场都挤满了。奇怪的是,操场上并没有电影开演之前常有的那种喧哗,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当桃花和罗肤踏入操场时,那些站在操场边的孩子们望了她们一眼,欣喜地喊道:“来了!来了!电影要开演了!电影马上要开演了!”他们一边喊着,一边跑入人群中间,去寻找他们的家人去了。
桃花没有想到,孩子们的叫喊声把操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朝桃花和罗肤望过来,他们的脖子伸得那么长,脚跟踮得那么高,好多人甚至还站在了板登上……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俩,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出尖叫,整个操场保持一种奇异的安静。
众人这种安静的的注视让桃花既陌生又惶恐。此刻,她以为众人所有的目光,都是为了看她那高耸的奶子,于是,她双臂紧紧地抱住胸部,尽力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最好能用头挡住胸前的那两只“大白鹅”。
她无意中瞥了罗肤一眼。罗肤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她穿着桃花那身宽大的湿衣服,神采飞扬,她挥舞着手电筒,朝黑压压的人群唰唰地照过去,照过来,似乎是为了吸引更多的目光到她这边来。
桃花看过无数的电影,从来没有遇见像今晚这么强烈的灯光,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今晚这么多无声的目光,她又羞愧又惊慌,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此刻,所有的灯光咔嚓一声熄灭了,整个操场顿时一片黑暗。正当桃花暗自在心中感谢这突然熄灭的灯光时,电影开演了,银幕上出现了画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银幕,把桃花遗忘在黑暗中了,桃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在罗肤的提议下,两人决定到银幕的背面去,她们站在银幕背面的一棵柳树下看电影。
电影开演了好半天,桃花的心思还没有完全集中到银幕上来。本来,按照惯例,在放正式影片之前,应该先放一部纪录片,纪录片一般放的都是陈永贵或郭凤莲带领大寨人修梯田的情景。可是,今晚的银幕上没有出现大寨人笑容满面地挑着担子箭步飞奔的画面,今晚一开始放的就是一部正式片子,好像是一部打仗的片子,桃花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枪炮声。
桃花没有心思看电影,她在想:“向媒婆和陈山歌在哪里呢?陈山歌什么时候露面呢?”
一阵猛烈的轰炸声把她惊醒了,银幕上的飞机俯冲下来,发出尖锐的叫声,好像要向观众压过来了,观众都惊叫起来。桃花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罗肤,罗肤似乎是在全神贯注地看电影,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回过头来同桃花聊上几句,她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桃花想:“罗肤穿着一身湿衣服看电影,她不会冷吗?”想到这里,桃花伸手摸了罗肤的肩膀,她感觉罗肤的肩膀热乎乎的,罗肤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自己的体热烘干了。
罗肤对桃花的抚摸毫无反应。
罗肤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桃花也只好回过头去看电影。
到了中场倒片的时候,操场上灯光又亮了起来,不过,已经没有观众注视桃花了,男人们拿出旱烟来抽,女人们趁机纳几针鞋底,孩子们涌到银幕的背面去,冲着桃花和罗肤毫无顾忌地屙尿。
罗肤对桃花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也要去屙泡尿。”说完,飞快地溜走了。
桃花四处张望,她希望这时候向媒婆能带着陈山歌出现在她面前。这时候灯光强烈,陈山歌能看清她,她也能看清陈山歌。如果陈山歌想听她唱山歌,她可以带他到银幕背后的那个小山包上唱山歌,她甚至都已经暗中准备好了唱什么样的山歌。
可是向媒婆和陈山歌并没有出现,倒是有一个人似乎特别注意她,那就是电影放映员。
电影放映员站在全场最高的位置,她有条件有理由向任何方向眺望,可她似乎只注意桃花,她一次又一次向桃花这边张望。刚开始,桃花并不在意,以为她只是为了休息一下眼睛,随意眺望而已。后来,桃花注意到,放映员似乎是在刻意盯着桃花这个方向看了。
桃花环顾四周,桃花的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一株柳树,桃花就想:“莫非,放映员是在看我?可是,她并不认识我啊。”桃花开始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女放映员:这个放映员年轻,长得乖,也跟桃花一样,留着一对长长的辫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要比桃花白得多……桃花的心中隐隐地涌起一丝妒意。
就在此刻,灯光熄灭了,电影重新开始了。
桃花独自一人站在柳树下看电影,她的心思有点乱,无法完全投入地看电影,她只是模糊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一部反映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打美国鬼子的电影。
桃花想到了桃花源里的丁兵。丁兵在朝鲜战场同美国佬面对面地打过仗,在生产队出工的时候,丁兵有时会讲他打仗的经历,他讲得最多的是如何缴获美国兵的牛肉罐头,牛肉罐头是如何好吃,以至于桃花源人一直认为牛肉罐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桃花想不通:牛多宝贵啊!在桃花源里,死一个人是小事,死一头牛绝对是了不起的大事,美国佬怎么会把牛杀了做成牛肉罐头呢?可见美国佬就是坏,就是该打他们……
桃花由丁兵又想到了娄部长。娄部长和丁兵是朝鲜战场的战友,娄部长经常到桃花源里打山鸡,娄部长身上永远佩戴一只小**,娄部长用小**打山鸡,这让桃花源人羡慕得不得了。
丁君曾说:“武装部跟民兵就是不一样,丁兵背的是步枪,娄部长佩的是**。”
有一回,丁一臣曾问娄部长:“你出门佩**,我们武陵公社的伍书记出门却不佩枪,你的官是不是比伍书记的官要大些?”
娄部长白了丁一臣一眼,不屑地说:“你真是个傻卵!谁佩枪谁就官大?连长佩枪,军长不佩枪,难道连长比军长大?在桃花源,你卵子最大,丁红卵子最小,为什么丁红有堂客你没有堂客?”
接着,他又叹气说:“佩枪有卵用。党指挥枪。你懂吗?我这个武装部长,不过是伍书记的一根打狗棍。”
桃花又由娄部长想到了向阳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陈山歌今天会不会也佩一支小**来见她呢?
可是,陈山歌没有来,向媒婆没有来,连罗肤也迟迟不见回来,桃花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被耍弄的感觉,她甚至想一气之下想离开这里,独自返回桃花源去。但一想到为她穿湿衣服的罗肤,她又狠不下心来。
好在罗肤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罗肤递给桃花一包杨梅。
桃花问:“哪里来的杨梅?”
罗肤说:“你只管吃就是了,反正不会毒死你。”
桃花就同罗肤一起吃杨梅,有罗肤在身边,桃花的心安定多了,她一边吃杨梅,一边看电影。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桃花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她的周围在发生一些变化。先是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站在她旁边看电影。
没多久,妇女的旁边又多了两个穿黑衣服的老人。
桃花继续看电影,她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周围这些莫名其妙地出现的观众。桃花开始感到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惶恐,她转头去看罗肤。罗肤正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桃花希望电影快点结束,因为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安静的观众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已经隐约地感到:这些人似乎都是罗肤招引过来的,都是冲着她来的,他们和向媒婆、陈山歌,甚至还有罗肤,秘密制造了一张大网,把孤立无援的她紧紧地裹进网中。
电影终于演完了,操场上的人四散开去。桃花和罗肤也转身往操场外走去。操场上灯火通明,桃花和罗肤走到操场边时,忽然看见三个身材高大的后生子朝她们走过来。
三个后生子并排走,中间那个穿白衣服,他左右两边的人穿黑衣服。三个人与桃花、罗肤擦肩而过。桃花注意到,中间那个穿白衣服的后生子分明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在谈起向阳公社中学操场的这场电影时,桃花和罗肤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桃花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糟糕的电影!我像一只猴子,被所有看电影的人耍了一通。”
罗肤说:“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电影!银幕上在演电影,银幕下也在演电影,银幕下的电影就是陈山歌导演的。陈山歌真是个高明的导演,所有的情节都编排得滴水不漏。”
向媒婆对银幕下的这场电影也很满意。看完电影后的第二天,她就跑到桃花家里来了。
这一回,她不说是来向夜郎婆讨苦瓜种子的,她一屁股坐在椅上,开门见山地说:“夜郎婆,陈山歌对桃花是一百个满意,陈山歌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对桃花也是一百个满意,现在只要桃花点个头,陈山歌家里就会邀请你和桃花去探家,探家完了就落定,落定之后就结婚。”
桃花源人对这次相亲也很满意。
丁君说:“我早就说过,桃花的嘴巴小,哪里像吃红薯的人?樱桃小口,天生就是吃白米饭的命。”
丁兵说:“谁说桃花源里不出人物?桃花就是桃花源里的凤。”
刘痒痒说:“其实,像桃花这样的乖妹子,应该嫁武陵县城去。嫁给陈山歌,算是下嫁。”
王娇说:“桃花能嫁到公社书记家,我们家梨花将来长大了,至少也要嫁个公社书记家。”
过了一段日子,满婶在田埂上遇见了夜郎婆,便打听道:“夜郎婆,探家的日子定好了吗?你打算几时到陈书记家里去探家?”
夜郎婆说:“探什么家?我们家桃花还没同意呢。”
几天以后,向媒婆又跑到夜郎婆家里传话:“陈书记说了,只要桃花嫁过去,以后陈家每年送五百斤稻谷给桃花娘家人。”
几天以后,向媒婆又跑到夜郎婆家里传话:“陈书记说了,只要桃花嫁过去,小学老师、公社广播员、电影放映员,这几项工作,任桃花挑选。”
可是桃花依旧没有点头答应。
罗肤很着急,她天天往桃花家里跑,不停地劝桃花:“你还犹豫什么?嫁给陈山歌,不但你自己一下子进入了共产主义,连你家人也一下进入共产主义了!”
桃花说:“他以为是皇上选妃子呀,只要他看上了,我就一定要看上他?”
罗肤问:“你没看上他?那个穿白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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