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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没了最后一缕阳光,缓慢爬行的风开始被嗅出冷涩而干燥的气氛,流动的空气亲吻着摇曳的矮草,流传开来。远处低吟的驼铃声沿着水草丰腻的地带流动,恍而清晰得有些棱角分明,这是赶夜路的驮帮。
草原上常常这样,日头一落,色彩就背负上荒凉的意味,那些令人愉悦的、出其不意的声响,也像沾染了沙尘一样生涩,孤清,莫名其妙地一拨拨传来,又不知指向哪个目的,杂乱无章地传下去,到很远的地方,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似地沿着光明失落的方向游走、蔓延。
羊儿一群群地往前拥着,在黑暗中像连绵起伏的土丘,旖旎着暗处的风光。河在水草流动的沿岸生长,发出“咕咕”的笑声。
无论是否源于黑夜模糊的视觉,这都是一条平缓而狭窄的河,纤细得让人不自觉就联想到日里横杆上等待风干的羊肠,那是一种有着柔软光泽的羊肠,如此却反而不像这暗红色绛云里蜿蜒的河,河被镀上了血色的外衣,被风嗅着凉彻的味道,哭着一路跑下去了。
整个原野就冻起来了一般,孤零的帐篷像磨肿的伤口一样突兀而单调,依偎着篝火,篝火上有疲惫流汗的羔羊,跟着木轱辘转向四面八方。风把羊奶和热腾腾手抓饭的香气拐走了,留下阿爷咂着的青稞酒香,浊浊的,烈烈的。
孩子和羊都静默地吃着自己的东西,阿妈提前就着光亮补起了阿弟磨破的袍子,过了一会儿,风又就着兴儿在幕帐的顶上“呼啦、呼啦”地叫了起来,火追着炊烟也狂舞起来,但扭着扭着就疲惫地停了下来,架子下的干牛粪奄奄一息。
我偷偷地找了河岸土丘的高处坐下,不远处的木桩上栓了那匹健壮的枣红色骏马。
天上的星星使劲地旋转,暗红色的云朵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停顿,我只是略微盯了她一眼,她就脸一红,扭过头跑了。
阿克朵,你该还记得这匹强壮的枣红马吧!他是有足够的力量载负着我们俩,并且一直就跑到很远的地方,或者,甚至可以出了这片草原。
其实哪儿也好,总该有个恰当的地方。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莫名其妙地幻想,有一天可以像阿爷那样高高地跨在那匹枣红马上,撒开缰绳,任了它的性子跑,然后我抱着你,在马背上风驰电掣,最好是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遇到月夜,马儿很乖地停下,我就牵着你的手,就这样,这样,轻轻地踩着这些初生的草儿,慢慢地走,慢慢地说,可关于什么呢?你会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那样,逃出这个单调的环境,只要能一直这样跟你在马背上,不停地流浪,哪儿都好了,我们总会找到一个幸福的居所。
可是我不敢跟阿妈说,怕她骂我傻孩子。
阿妈跟我说,命运是人出生就带来的。
我不大懂。常常在日里,我在辽阔的草原上赶着羊儿的时候,会遇到一队队的驮帮,那些人都有奇怪的服饰和口音,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或者穿着长衫,从东往西,或者穿着厚重的袍子,遮着脸,从西往东,总之就这么纷杂地来回走动。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到哪儿去,还是只是在草原上游移。我很想抛下我的鞭子跟他们一起走,走下去。常常有这种冲动。有一次一个高瘦的长胡子的人在骆驼上朝我微微地笑,我几乎就要跟他走了,我真的很想离开,可是最后一刻,我又留下了。
我知道,我还是走不开。
河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往前挣扎着流动,像是人死前喉结的哽咽。空气开始冷涩起来,草忽而被草吻倒,又忽而复苏,星星有时候笑着笑着就隐没在云里。
远处的篝火暗下来了,红幡停止了飘动,帐子里面依稀有晃动的人影。满田野的秋虫微鸣着哭泣,嘶哑成一片炊烟,一袅袅地飘升开来。黑暗的夜,不愉悦地隐藏着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笑我只会幻想。
生活本身就是这样啊,本来就是这样地臆想,这样地生活,这样单调地重复绿色和蓝色的视野。其实我已经开始慢慢地尝试去喜欢它了,如果不走,总得过下去吧。
在白天我四顾游荡的时候,累了就躺在鲜嫩的草甸上,含一根狗尾巴草,看雪白的云一簌一簌欢快地跑下去,又一簌一簌地跑回来,有一次我忽然想,那么多年,阿爷阿娘是怎样独自地生活在这荒凉的原野上呢?那他们的阿爷阿娘呢?包括那逝去了许多年的可汗呢?
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我很想找个人问一问。
可是那时我知道没有人出现,没有你,我身边只有吃草的羊儿。
日里这儿如果有明媚的阳光零散地泻下来的时候,阳光和草糅杂成一种很奇怪的景致,就好像以为会追溯到河的源头,然后顺水奔流而下,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畅通,“哗”地一声,一切全都简单而直白起来。
可夜里一切都黯然而寂静,月儿很亮,我却不能看得更远,走下去的河被涂抹成一团漆黑,这似乎吧空气凝结成块,硬生生地堵塞在喉咙或者胸口,一点都不能挪动开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草原上时常有这种鹰飞过,白天可以看见它们的盘旋,晚上却只能听它们优美的叫声,尖锐儿高亢。它们飞得极快,像扶摇的风,只一眨眼,就已经飞出太远了,只会让人看到一抹黑点远行的翱翔。
刚才就有这么一只鹰飞过了,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熟悉那种叫声,只一声,高亢的音乐,就戛然而止,就是被活生生掐断在空气中的音弦。
再没多久我就要14岁了,阿克朵,你高兴吗?阿爷说,14岁就算是一条汉子了。我喜欢这样的词,刚烈儿粗犷,我觉得大概这样就可以为一些事情负责任了吧。
其实我预谋已久,在我突然长大的某天,可以以一种神秘的状态离开,我是指别人眼光中的神秘,他们会说,巴扎依呢?巴扎依去哪儿了?住了太久,总是不习惯某些人的缺失。大概他们一定会这样的,不过我不,我觉得我会乐意那样,只要你在。可到底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我也想过,只是想不出来。
大概从多久以前?我开始喜欢在安谧的夜,在这儿,和你说话。大概很久以前吧,我也记不得了。很多次我都想,模拟着伸出手去,轻轻地攥着你温暖而干燥的手,这样坐着,什么也不说,吹着干洌的风,快快乐乐地坐上一晚上,很多次这样,可每次又都不敢。我都安慰自己,等等吧,巴扎依,等你长大了,像一个真正的草原上的英雄。
这样也好,大家都需要一点安全感对吧。
嗯,接下来要跟你说些什么呢?大概是我的思路有些乱了,还是平时说的太多,话已经干竭了。我真的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组织不好语言。
帐篷被掀开一角,阿弟巴尔干露出了头,四下扫了一下,超我这儿跑来。
“阿哥,巴扎依,你怎么不回去?有风嘞。”
“嗯,巴尔干,我不冷。”
巴尔干也坐下,捡起一块石块,朝河里狠狠地扔过去,扑通一声,一些微小的水沫溅了起来。
“阿哥,阿爷刚才给我讲可汗的故事,那可汗可威风来,骑着那样彪悍的骏马,带着骑队,这样杀啊... ... 阿哥,你说我们长大了也会那样吗?”
“嗯,大概会把,巴尔干。”
“阿哥,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横扫草原,做威武的王。”
“巴尔干,人与人的志向是不一样的,我只希望在草原边缘,有一群自己的羊群,可以自由的来往,或者自由地骑一匹马,背一把胡琴,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样就够幸福了。”
“噢!”
巴尔干似懂非懂地望着我,又俯下身子,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空,那儿有美丽异常的星星,一眨一眨地臆想。
阿克朵,巴尔干在我身边,他是我亲爱的弟弟。
你不知道我现在多么羡慕他,可以如此简单地存在,有一个纵横原野的梦。我却不行,才十四岁,我却感觉我的心已经够老了。
这很矛盾。
我还想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又怕自己逃不出常理这个怪圈,大概常理我是应该这样在草原上生老病死,像一个最普通的牧民,然后我的后代,一辈子一辈子地过下去。
只是这样想,我就已经足够疲惫了。
可是我依然不知道,纠缠我走下去的,该会是什么呢?
命运吧。
命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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