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友 于 2016-1-5 14:32 编辑
小官撸得苦，回家卖白薯
（短篇小说）
杨友
张步天小时候看过一出戏，一个白鼻儿三花脸儿小县官断案徇私受贿被贬了官职，摘下乌纱帽脱下官服后有两句下场白：“小官撸得苦，回家卖白薯。”旁边的两个衙役问他：“到哪儿去卖呀？”他说：“城里城外，旮旮旯旯卖。”
想到这儿张步天就笑了——他刚刚被撸了官儿。不过他的官儿比七品县令小，一个正科级顶多算个正九品。张步天想，撸了就撸了呗，免职不降薪，比那个小县官儿便宜多了。张步天就没怎么在乎，张步天的朋友赵乃夫却哭了！张步天之所以被撸了官儿完全是他造的“孽”……
赵乃夫是县文联主席，玩笔杆子二十多年了，在省内外几十家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篇。十年前就加入了省作家协会。老赵不仅在龙河县大名鼎鼎，在滨海市文学界也是很占位置的。不要说全县的业余作者，连县委书记、县长见了他也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赵老师”。谁想，老赵的好景不长，经济大潮一来玩笔杆子的就排到孙子辈儿去了！老赵真有一种被挤到壕沟里的感觉，拼命折腾也折腾不岀来。龙河县是贫困县，财政状况不景气，一年比一年紧张。文联的经费本来就少又一年比一年减，减来减去只剩下职工工资了，活动经费变成了“0”！老赵很恼火，端着“作家”的架子去找县委书记、县长、财政局长，一边放怨气，一边诉苦。
县委书记客客气气给老赵点烟、沏茶，等老赵吸着烟喝着茶脸色温和了，县委书记笑呵呵地开口了：“赵老师，您的苦衷我是理解的，您对龙河县文艺事业发展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您的积极性还是这样高，实在令人敬佩。像您这样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地对待自己的事业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何尝不想支持您？可是，咱们县穷啊，没办法，心有余而力不足……赵老师，大家互相体谅吧……”
去找县长，县长也是这一套：“赵老师，我的难处比您大呀！常言说穷家难当啊，全县吃财政饭的几千人工资都没保证了，我拿什么支持您？赵老师，只好委屈您了，对付干吧……”
财政局长更对他哭穷说：“赵主席，对不起了，我这个财神爷都快成叫花子头儿了！为了职工工资月月跑市里借钱……”
领导们说的比老赵还可怜，老赵没词儿了，薦蔫地回了家。晩上躺在床上生闷气，指望财政拨款是没门儿了。搞个什么经营项目吧，又没资金垫底，到银行借贷款人家说你文联不是贷款对象，政策不允许。再说，文联就四个人，除了他这个主席外，一个秘书长比他年纪还大，五十多岁了，身体又不怎好。剩下就是两个女流，一个年轻创作员，是文联的主力。另一个是带孩子的家庭主妇，在单位里管管收发，给职工发发工资，除此之外就是织毛衣、买菜。文联什么也干不成，原来办的文学刊物《龙河》也停了，下边的业余作者们意见很大，说县文联是聋子耳朵——配搭！甚至骂老赵是个窝囊废！老赵心里又委屈又难过，难道说就这么混下去？
老赵睡不着觉，就东想西想瞎捉摸，捉摸来捉摸去竟捉摸到老朋友张步天的头上去了！对，就找老张，他手里有钱！老张是县扶贫办公室主任，每年手里都攥着六七十万扶贫款……老赵很激动，像发现了新大陆，老张就是大救星啊……
第二天，老赵早早地来到张步天家里，见了老张老赵的脸就笑得流水似的荡着一圈儿连一圈儿的涟漪。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老张说，“是不是又来稿费了要请我喝酒？”
老赵嘿嘿地笑了：“没那好事儿，我求你这扶贫主任扶扶贫……”
“给你们老家那村子走后门儿啊？”
老赵说：“不，我自己求你。”
“竟做梦娶媳妇想美事儿，你还想享受扶贫？扶贫款是扶持农村集体搞项目的！”
老赵说：“这个我知道，我是想给我们单位找……”
“你们单位？给你们单位扶贫？乱弹琴！”老张斜了老赵一眼，“我那扶贫是随便乱放的呀？”
听老张的口气没门儿，但老赵不死心。既然是老朋友他也不在乎舍脸皮，老赵就笑笑说：“你老兄看问题太死巴，支持文化这叫精神扶贫，是间接扶贫嘛！扶贫应该首先扶思想，思想教育比给钱更重要！搞我们这行的就是为了提高人们的文化素质，跟你那扶贫是相辅相成的。人的文化素质精神境界提高了，一块钱扶贫款就可能发挥十元、一百元的作用，这就叫精神变物质嘛……”老赵讲了一番大道理，又软磨硬磨讲交情看面子流眼泪吐苦水，终于把老张给说“转”了：“操！给你一万！”
老赵有了这一万块钱就像雨后的苗儿立刻长了精神！这一年文联组织召开了一次笔会，还请来了市里和省里的文学期刊编辑讲课、看稿。停了两年的自办文学刊物《龙河》又复刊了。业余作者们的积极性一下子又鼓起来了，一度处于低潮的文学创作又掀起了新高潮。一万块钱把文联工作搞活了，老赵觉得这文联主席还有点儿干头。可是，张步天却倒霉了——县委、县政府领导把张步天好一顿批评。一个贪困县区区六七十万元扶贫款本来是杯水车薪，身为扶贫办主任张步天竟擅自乱用扶贫款，感情用事，违背扶贫款发放原则。县委、县政府领导对此大为光火，责令他写岀深刻检查，并免除了他的扶贫办主任职务。
赵乃夫得知这一消息后，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是他老赵一时糊涂把老朋友的前程给毀了！扶贫办主任官儿不大，但老张熬上来也不容易。老赵当天就跑到老张家里，哭哭啼啼痛心疾首地对老张说：“我赵乃夫倾家荡产卖老婆也要把这一万块钱补上，只要能免除你的处分，我情愿承担一切责任，把我老赵当骗子抓起来蹲监入狱也心甘情愿！我马上去找县委、县政府领导……”
老张说：“拉**倒吧！反正钱你也花了，处分通知也下了，补啥？一不砍头二不坐牢，官儿丟了还是我张步天，一根汗毛不少，啥了不起的？当初我要是怕这怕那的你叫我三声亲爹我也不给你那一万块钱。谁让咱俩是好朋友呢！我都没在意，你还**要死要活的干啥？好好干吧，往后有稿费了，多喊我喝两回就行了……”
老张有一个嗜好：爱吃烤白薯。在大街上走闻到烤白薯的香味儿就流口水，非买上一斤二斤的不可，还三天两头往商业街卖烤白薯的冯老头那儿跑，老张就跟冯老头熟了。那天，老张又来到冯老头这儿买烤白薯，称了白薯后，老张就跟冯老头闲拉呱。老张说：“老冯哥，你这营生一天能赚多少钱？”
冯老头笑眯眯地说：“你别小瞧我这卖烤白薯的，稀里糊涂也比你上班强的多！当真人不说假话，到乡下买一斤鲜薯顶多五角钱，烤熟了一斤能岀七八两。一斤熟薯卖两块钱，哪天也能卖百十斤，你算算一天能赚多少钱？”
老张大吃一惊：这么大的赚头？老张一边往家走心里暗暗盘算，他妈的明儿个也卖烤白薯！钱赚得这么容易，说啥也得试试！
第二天一早，老张又来到冯老头的烤炉前。冯老头笑呵呵地说：“又买烤白薯啊？”
“不。”老张说，“今儿个向老哥请教来了，我也想干这行……”
“你？开玩笑！”
“是真的，我不跟你说谎。”
“当官儿当腻了，是不？”
“官儿撸了，嘿嘿……”老张笑笑。
冯老头一愣：“撸了？犯啥错误啦？”
“你别问这个了，反正没贪污没搞破鞋，工作上的毛病……”老张说，“今儿个想跟老哥学学烤白薯的技术。”
冯老头说：“你真想干？”
老张说：“谁跟你开玩笑？怕我跟你竞争吗？”
“扯淡！这么大个县城，几万口人，多一个两个的谁影响谁？”冯老头说，“这烤白薯有啥技术？一别烤半生不熟，二别烤糊了，你一看就会。要是诚心干，今儿个跟我干半天，下午就让你岀徒……”
老张就真的跟冯老头干了半天烤白薯。
第二天老张到机关直接进了新上任的扶贫办主任的办公室。老张开门见山就说他要停薪留职，或给单位搞第三产创收。新任主任原是老张的副手充了他的职。新主任以为老主任撸了官儿闹情绪，就安慰老张说：“老主任，您是老领导，没事儿干就呆着，谁也不会攀你，停薪留职干嘛？”
老张说：“我可不是说着玩儿，你呢，公事公办，我跟机关签个合同，按合同规定向机关交钱……”
新主任见老张态度坚决，心想：也好，反正也不好安排老张工作。经过一番商量，新主任很大度，议定老张每月向机关交二百块钱，算是给机关创收，工资原发。老张很满意，新主任也很高兴，机关不投入一分钱，一年干赚两千四百块钱，大伙儿吃几次饭馆也是便宜嘛！
老张办了营业执照，在机械厂订做了烤炉，炉里面抹了泥，又买了焦炭，然后到乡下采购鲜薯，一色的“北京红”。一切就绪，说干就干起来了。老张想，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不能干，摊位要离冯老头远点儿。老张就把烤炉安在了长途汽车站旁边。车站人来人往，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老张像模像样地系上白围裙，戴上白护袖、白手套，放开嗓子吆喝：“哎，烤白薯！热乎乎的北京红，又香又甜——”
老张一边吆喝一边在炉子里摆弄烤薯，一抬头，赵乃夫站在了他跟前。
赵乃夫两眼红红的，沙哑着嗓子说：“老张，我算是把你坑苦了……”
老张把眼睛一瞪：“你**娘儿们似的，流哪家子尿水？没点儿男子汉的豪气！你当我落魄了是咋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什么不是人干的？咱俩打个赌——两年后你得对我刮目相看！”老张说着从炉里拿岀两个烤好的白薯递给老赵：“拿着，回家给弟妹尝尝，品品老兄的手艺……”
“这……”老赵不好意思接。
“你客气啥？”老张又瞪起眼睛，“拿着走吧。别婆婆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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