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是个中国东南沿海的小城市,你可以在热闹的街边茶馆依着款式琳琅的小食喝上半日汤,也可以路过小公园,踩上朽败的民国骑楼暗淡的身影,你可以迷恋理想主义的幕戏,也可以轻易生起理想被违弃后的忿怒。
江雁从洗衣房的窗口望出,纵横的电线分割开厂区周日早上十点的寂静,蓝天如上了釉,白色的云抹着波状的细粉,灼热的阳光,给多层的楼窗插扮了明丽的金钿。她是个瘦小年轻的四川乐山女人,生过孩子,来汕头已有两年,细长的手臂在洗衣盆的肥皂泡沫中搂搓,心头汹涌的潮汐,似乎随衣服在盆里鼓起、翻腾,最终被自己“哗”地一声倒尽在贴瓷砖长水槽中,回到眼前铅色的水龙头,旋紧,直到转不动,漏不下一滴水珠。江雁下了楼,把挂着湿衣服的衣架一一勾在垂下的晾衣绳上,捞起塑料盆里最后一件衣服,用力拧成螺旋条,展开晾了出去,向灌木丛边阴沟泼掉了盆里残余的肥皂水。
似乎从小径边打开了通往异时空的门,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江雁推开,紧合的落地窗帘透着白的光雾,所有人横七竖八地酣睡着,到处散发着发粘的潮气和微酸可爱的雌性荷尔蒙气息,当然也混杂了某些中年妇女的膻味,熟睡的人或侧首躬身,或仰面酣鼻,或斜卧入梦,或…哦,有条毯子被一脚踢掉,在竹席上露出两条白腿:“谁啊?!能不能不起那么早?都是上夜班的苦命人!天气真他妈的闷,空调开了没有?!”王萱蹙着眉头,秀丽的发梢贴在她张闭的唇边,略显丰腴的脸上带着汗迹。
“嘘!轻点,大家还在睡。我把空调温度再调低点好了。”江雁轻掩上门,找到遥控器,对准窗式空调点了两下,放回电视机边。九月末汕头的天气确实很闷热。江雁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才出去忙活一会儿,白汗衫的背上就湿掉了一片,凸透出胸罩的黑带子。
“睡不着了!”王萱看了一下枕边方型闹钟,挣扎爬了起来,弯背眯眼随意翻了几下毯子,也不管毯沿是否齐,腿斜下了床,蒙头套上胸前印镶水钻豹头、两肩装饰亮片的短袖蝙蝠衫,找了条牛仔毛边短裤拉伤,拖着拖鞋,拿起面盆洗具,挤开门往外走。
过了一阵子,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拖鞋啪踏啪踏带着水声回来。一大绺湿漉漉的短发蹭在江雁的脸颊上、脖颈上,江雁忙用手肘挡开比她高一截的王萱:“别胡闹!”
“真羡慕你这乌黑发亮的长头发。”王萱不甘心地拿起木梳子比划着江雁的垂丝,似心动地说。
“少贫,都人老珠黄了。”江雁笑着低声说。
王萱环抱着江雁的脖子:“不行,我心动了!”假装要狎亲江雁的脸。逗完江雁,她一边随意梳着自己齐耳发根,一边拔下充电完毕的手机,出门走到过道上,闭上门,开了机。隐隐是在和男朋友说话。一会儿推门走进来:“江雁,打羽毛球去!”
“我不去了吧,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江雁摇摇头。
“年轻个屁,我23,你24,差一岁好不?这人啊,要珍惜青春!”王萱拿出球拍,检查了一下筒里的羽毛球数,“女人的青春就像羽毛球,看着光洁漂亮,一拍打出去,如果没有个男人打来回,一下就飞没了。无男人,不青春!懂不?!”
“你都是些歪理!我都结婚的人了,不合适。”江雁侧头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
“啧啧啧,搞得我好像拉你去东莞一样!是打羽毛球啊!别废话,否则我生气了!”王萱恼怒地瞪着江雁。
“今天干吗一定要拉上我?”江雁郁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