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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timbernerslee 于 2015-3-23 12:08 编辑
1967年的初秋,在学校等待了一年之久的卫校66届的毕业生们,终于盼来了分配工作。按照出身成分,属于“红五类”的学生可以参军,或是安排到条件较好的州县工作,成分差的就只能去偏远的山区了。 那时燃油匮乏,长途客车隔三岔五才会有一趟。几个分配到小凉山的姑娘们,几经周折才来到了小凉山邻县的县城。在该县招待所,她们遇上了几个其它学校毕业的学生,他们也要到小凉山报到,为等班车,已经在那里滞留了多日。 大约等待了半个月,依然没有班车的消息,所带的盘缠所剩无几,难以再久等下去,大家决定雇马车前行,可是要价太高,只雇得起一辆。次日,车子拉着行李,学生们跟在后面缓慢前行。这辆车过于老旧,走起来会“咯吱咯吱”的发响,遇到上坡,学生们还需要助上一臂之力。就这样,走了两天才到达小凉山的县城。 卫校毕业的李姓姑娘年纪最小,只有19岁,患有先心病,人事科照顾她到“红桥”公社卫生所工作。该公社以汉族为主,位于县城北部20多公里的山沟里,通公路,她的其他同学则被安排到不通公路的彝族地区。按照规定,各公社要派人来接,在此期间,她们暂时住在县招待所。 一天上午,一个老汉在过道上呼叫:“哪个女生分配到‘八二桥’工作?跟我走!”大家走出房间说:“只有到‘红桥’的,没有到‘八二桥’的!”老汉说:“‘八二桥’就是‘红桥’。“李姓姑娘说:“我就是分配到‘红桥’的。”接着,在老汉和同学们的帮助下,大伙提着行李来到了停在招待所前面的马车旁,把行李放到车上,随后她也坐了上去。老汉前后打量了一下,松开了手刹,扬了一鞭子,大声吆喝了一声:“驾!”马车起步了。这时她才意识到,此刻就要与相处多年且命运相同的姐妹们分别了,而且要独自一个人去闯荡新的生涯。心里一时难受,流下了眼泪,哽咽的对同学们挥着手说:“再见了!回家探亲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大家就这样依依不舍的离别了。 在路上,她问老汉:“大爹,你为什么只说‘八二桥’,不说‘红桥’?”老汉回答;“本来就叫‘八二桥’,文革开始的时候,为了有点革命化的意思,要改名字。你看,潦草一点的“红”字与‘82’有点相像,“ 说着,用食指在空中比划起来,接着说:“因此就改名为‘红桥’。不过,老百姓还是习惯说‘八二桥’,说了几十年,改不过来。” 卫生所的条件十分简陋。一座两层的干打垒土房,底层有三个房间,中间的一间约20平米,是诊疗室,看病、发药、打针、换药全都挤在这个房间里。两边的房间是医生的宿舍,楼上是药库和储藏室。没有高压消毒锅,医疗器械仅只是放在一口大铁锅里蒸煮消毒。没有住院部和手术室,连电灯都没有。 她是这里的第一个女医生,卫生所因此正式开展了妇产科的业务。好在毕业实习期间,她勤学好问,手脚勤快,得到了较多的指导和实际操作的机会,所学到的技能都派上了大用场,孕妇的产前检查、分娩时的助产和产后的护理都能独当一面。 一天的拂晓时分,一个年轻的矮个子农民来敲宿舍门,说他媳妇即将临盆,由于担心路上出事,无法将产妇抬到卫生所分娩,请求帮助。这是她第一次出诊,来不及洗漱,让农民帮忙背着药箱,快步走了几公里,才抵达名为“东瓢落”的村子。进村后,这个农民为她驱赶着村子里的恶狗,气喘呼呼的来到了产妇的家里。此时,产妇的羊水已破,她迅速消毒和戴上手套,准备接生。虽然产程较长,产妇最终还是顺利的产下了一个男婴。她注意到产妇十分虚弱,立即吩咐家属赶快煮几个红糖荷包蛋,给产妇补充点营养。鸡蛋很快就煮好了,可是,只是一个清水鸡蛋。她用责备的口吻问:“为什么只煮一个,而且不放点红糖?”家属的回答让她惊诧:“鸡蛋总共只有几个,得细水长流的慢慢吃。我们农村人没有红糖供应。” 收拾整理完器械以后,正准备离开,主人挽留她吃过饭再走,她不忍心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增添负担和麻烦,婉言谢绝了。 来的时候,日头不高,没有见到什么人。产妇的丈夫送她出村时,她才注意到,村里的成人个子都比较矮小,还有好几个智障人和“侏儒”,她十分困惑。 回到卫生所后,放下药箱就奔公社食堂而去。尽管还是“老三样”:“参杂粮的三两米饭,有几片菜叶的米汤,以及见不到油星子的炒豆腐,” 可能是肚子太饿的缘故,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她到公社小商店,给负责的大妈讲述了在村子里的经历,希望大妈能供应一点红糖,以便急需时送给困难的产妇。大妈也十分同情,思量了一阵之后,悄悄地告诉她:“我每次供应你一两红糖,你省着点用,用完以后再买,但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要得不?!”这样,她每次出诊时,都能带上婴儿拳头大的一块红糖,直到卫生所按她的建议购进了口服葡萄糖为止。 下午,所长询问她出诊的情况。汇报完以后,她不解的问所长:“为什么村民普遍偏矮,还有不少智障人和侏儒?”所长说:“东西飘落两个村子,解放前四周都是彝族,经常遭黑彝抢劫,与外界几乎失去了往来,加上粮食产量低,收入少,十分贫穷,没有人愿意嫁到那里,他们又不愿跟彝族结亲,结果同村人长时间相互通婚,形成了近亲繁殖,因而出现了这种状况。更严重的是,成人的劳动力普遍偏弱,还要养活没有劳动能力的其他人,因此十分贫困。”这番话激起了她对贫困农民的极大同情。 第二次出诊是刚吃过晚饭,太阳快要落山,一个彝族伙子急匆匆的来到卫生所,请求派医生帮他媳妇接生,所长让她前往。她二话没说把药箱交给这个伙子,毫无顾虑的就跟着这个陌生人就向山里进发。刚进山谷不久,天已黄昏,要过一根独木桥,因为光线不好,加上心慌,一不小心就跌落到了小河里。幸好河水不深,只淹到腰身,手还能扶得着独木桥。虽然几次差点被鹅卵石滑倒,最终还是慢慢的趟到了岸边。伙子把她拉上了岸,并关切的说:“回去换一换衣服再走吧?!”考虑到产妇可能正焦急的盼望着她,害怕耽误了时间,她毅然的说:“继续走!” 天渐渐黑下来,她从药箱中取出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小路,缓慢前行。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电池用光了还没有到达寨子。幸亏伙子有准备,从他的背箩里取出了“松木明子”,点燃后继续赶路。明子的火光虽然不是很亮,但是直射眼睛时,反而看清脚下的小路,她不得不轮换着双手遮挡在眼前,一步步往前走。 到达产妇家之后,伙子立即在火塘里添加了一些柴块,要她先烘烤还未干透的衣服。她没有理会,而是先对产妇进行检查,确认产妇和胎儿的状况良好后,才坐到火塘边烘烤。或许是太累,她很快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产妇和她的家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打扰她,直到羊水破了才唤醒她。 当她打开药箱准备助产,要主人家烧热水备用时,才发现产妇的婆婆已不见踪影,伙子端着一把火药枪站在门外说:“我阿妈看你打开药箱,知道要生产了,就出去请人来帮忙,很快会回来。” 隔了不一会,产妇的婆婆回来了,忙着去烧热水。此后,先后来了十几个老太婆,进屋打招呼后,又都坐到屋外。产妇在分娩过程中,伴随着产妇的呼叫声,只听见屋外的老太婆们,齐声而又有节奏的发出“嗨------嗨------嗨------嗨”的吆喝声。 当听到婴儿的叫声时,老太婆们停止了吆喝,与此同时,伙子在屋外“呯------呯------呯”的连放三枪。这是她第一次在寂静的深山峡谷里,听到久久回荡的枪声,真是惊天动地,令人振奋。 包扎好婴儿后,她要求产妇的婆婆煮几个荷包蛋给产妇吃。老婆婆从盖着一块旧布的破篮子里拿出了两个鸡蛋,在老婆婆往锅里加水时,她放入了那一小块红糖。老婆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红糖溶化后,好奇的尝了一点点,之后,不会说汉话的老婆婆用感激的眼光对这她点头微笑。 当收拾完器具时,山外的天边已经发白,只见伙子十分麻利的杀了一只鸡,并放到锅里用大火烧煮。然后拿出一根两端拴着“V”型钩子的细麻绳,挂在脖子上,挂钩是用细小的树丫做成的,用来挂住撸起的手袖,防止下滑。随后舀一瓢水轮流冲洗双手。接着,揉制荞面,然后把捏制好的荞粑粑埋到火塘的灰烬里。 煮了没多大一会,主人就把那一锅鸡汤端到那十几个老太婆跟前,请她们享用,还特意的把鸡头分给她。汉族家吃鸡肉都要炖得扒扒的,而眼前的鸡头肯定撕咬不开,万一吞不下去,当着主人的面吐出来,势必失礼,而且会让主人为难。她就执意推辞,要求给产妇吃,自己吃荞粑粑就行了。主人执拗不过,又把鸡头放回到锅里给那些老太婆分享。老太婆们吃完鸡肉和荞粑粑以后,便告辞离去。剩下不多的一点点残羹才让产妇吃,产妇还得留下一些给婆婆和丈夫。 在返回的路上,她问伙子:“那些老太婆齐声吆喝干什么?”他回答:“彝族的习惯,请老太婆们来吆喝,是为了帮产妇用力!”她经不住噗哧一笑,接着说:“鸡肉应该留给产妇吃呀!怎么让老太婆们吃光了?”得到的回答是:“这也是彝族的习惯,要不然会被认为看不起乡亲!”她继续说:“这些老太太也应该谦让一下,先让产妇吃才对呀!对不?” 伙子说:“呵呵,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回到卫生所向所长汇报时,讲述了接生的情况和所见所闻,所长说:“你今天得到了彝族的最高礼遇,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吃鸡头。当着你的面洗手,是要表明,荞粑粑是卫生的,可以大胆食用,他们平时是不洗手的!” 后来的一天中午,四个汉族壮劳力用简易的担架,走了近十公里的山路,抬着一个难产的产妇来到卫生所,其中一人是产妇的丈夫。检查以后,发现胎儿是横位,产妇的气色很差,胎儿的心音较弱,她立即向所长报告,必须马上送县医院剖腹产,否则母婴的性命难保。当时没有救护车,只能用卫生所的担架抬,为了防止意外,她陪同前往。每走一段路就检查一次,给孕妇喂上几口葡萄糖水。到达县医院时已是下班时间,因为事前电话联系过,手术室早已做好了准备。经及时的手术,产妇母子平安获救。 婴儿满月后,夫妇俩特意抱着孩子来卫生所,感谢救命之恩,同时希望给孩子取个名字,以图吉利。孩子能平安出生,实属万幸,为了表示对孩子的衷心祝福,她给孩子取名为“永平”。夫妇俩十分满意和高兴,当即就抚摸着孩子的头,轻声的呼唤:“永平,永远平安!” 经她接生和救治的产妇越来越多,赢得了当地百姓的称赞。县卫生局为了表彰和奖励她所取得的成绩,送她到省城的大医院进修。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学习和临床实践,她掌握了剖腹产、子宫切除术和宫外孕治疗术。回来后,被安排到县医院妇产科任职。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总是细心诊断,精心治疗,从未出过医疗事故,因此得到了小凉山妇女的爱戴和信任,在她32岁的那年,获得了“全国三八红旗手”的称号。 她离开小凉山已有30年之久,可是在她卧室里,始终挂着一幅放大的“八二桥”的全景照片,她与小凉山结下的深厚情节,由此可见一斑。毕竟,那里的艰苦生活磨练了她的意志,农民的极度贫困升华了她的慈悲心,那里的缺医少药坚定了她学好医术的决心和练就了过硬的本领,是小凉山成就了她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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