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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杰克·吉尔伯特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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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杰克·吉尔伯特的诗

发表于 2014-6-30 14:26:38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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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以前的博文中译过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的诗《失败与飞翔》的最后两句:

I believe Icarus was not failing as he fell,
but just coming to the end of his triumph.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的时候并未失败
而只是接近了他胜利的终结

网友Edda不同意,认为triumph可以是胜利,也可以是迷醉的狂喜。所以,她译为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的时候并未失败

而只是走到了他狂喜的终点


我不同意这一译法,所以有必要在此介绍一下吉尔伯特其人其诗。

吉尔伯特的第一部诗集Views of Jeopardy 在1962年出版后,好评如潮,他因此摘取了“耶鲁青年诗人大赛”的桂冠,被提名为普利策诗歌奖的候选人,甚至还登上了Vogue 和Glamour的封面。1964年,吉尔伯特又获得了Guggenheim Fellowship。很少有诗人初入诗坛便如此走红,可以说,吉尔伯特已俨然成为美国诗界的新声。

可是,他接下来干什么去了呢?他消失了。他离开了美国,浪迹欧洲,与他的学生、后来成为伴侣的Linda Gregg一起在遥远的希腊岛屿上过着清贫的生活,后来到了哥本哈根和伦敦。在和Linda分手以后,他与日本雕塑家Michiko Nogami结婚,又飘洋过海远走日本。整整二十年,他没有出版一本诗集。

1996年,当被问到他何以销声匿迹廿载的时候,吉尔伯特简单地回答,他只是“爱上”了Linda和Michiko而已。事实上,吉尔伯特经历了一场自我放逐。他说自己要“探索和品味”某些地方。他在过一种真实的生活,远离美国文学的不自然,活在自己的心灵中,感受自身灵魂的力量,——然后,写诗。

吉尔伯特第二部诗集Monolithos: Poems, 1962 and 1982在1982年问世的时候,只有三分之二的内容是“新”的。诗集被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1962”,大多是第一部诗集的重印篇什;第二部分“Monolithos: 1982”,才记录了诗人自六十年代中期消失以后的生活场景。

这一部分的第一首诗叫做“All the Way from There to Here”,在第四行,吉尔伯特总结了一条来之不易的哲学真理:“Surely our long, steady dying brings us to a state / of grace.”这种优雅的状态在社会诸多分心事当头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吧。在回忆了自己的飘游生活之后,诗人写道:

What I remember best of the four years of watching
in Greece and Denmark and London and Greece is Linda
making lunch. Her blondeness and ivory coming up
out of the blue Aegean. Linda walking with me daily
across the island from Monolithos to Thíra and back.
That’s what I remember most of death:
the gentleness of us in that bare Greek Eden,
the beauty as the marriage steadily failed.

我们看到了诗人对曾经的恋人Linda的回忆,她的金发与胜雪的肌肤与碧海的辉映,她准备午餐时忙碌的身影,两人在岛上伊甸园里的徜徉,这一切,都衬得婚姻失败的悲剧更加鲜明。

在《失败与飞翔》一诗中,吉尔伯特用伊卡洛斯的故事来隐喻他和Linda的恋情。这个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本来常常和愚蠢联系在一起,但吉尔伯特却恢复了他的名誉。诗的开始便说:“每个人都忘记了伊卡洛斯也在飞翔。”“也”字在这里意味深长,提醒读者注意一个事实:人们几乎总是把伊卡洛斯飞往太阳的尝试视为他的失败,甚至他尝试飞翔的努力都被视为愚蠢。

飞翔是值得的,哪怕最后坠落。不经险阻怎得天启。诗的最后两句除了情感的寓意,简直也可读作诗人拒绝文学新星的光环、自甘埋没和贫穷的自况(吉尔伯特生平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房子,并且,他只开过两次车):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的时候并未失败
而只是接近了他胜利的终结

所以,在这首诗里,失败一直是和胜利相对照的,诗人问:“How can they say the marriage failed? ”有关男人与女人、失败和胜利的困惑贯穿了吉尔伯特的诗卷,例如,不妨读一下“Sects”这首诗:

It got me thinking of the failed denomination
I was part of: that old false dream of women.
I believed it was a triumph to have access to their mystery, to see the hidden hair, to feel their spirit topple over …
I had crazy ideas of what it was.

在另一首诗“Seen From Above”中,诗人把爱情的沦丧同伟大战士的失败相提并论:

In the end, Hannibal walked out of his city
saying the Romans wanted only him. Why should
his soldiers make love to their swords?
He walked out alone, a small figure in
the great field, his elephants dead at
the bottom of the Alps’ crevasses. So might we
go to our Roman death in triumph. Our love
is of marble and large tawny roses,
in the endless harvests of our defeat.
We have slept with death all our lives.
It will grind out its graceless victory,
but we can limp in triumph over the cold
intervening sand.

汉尼拔孤身向前面对敌人,大象横尸于阿尔卑斯山口,吉尔伯特笔下的场景令人震惊。如此浓烈的意象,就是为了强调一个洞见:我们可以以胜利的姿态,走出爱情的破坏性败局,如同大理石一般坚硬。

你能够懂得吗,独自一人的时间太长
你会在夜半时分走到外边
把一只桶吊进井里
从而感受深深的井下有什么东西
在绳子的另一端猛力地牵扯着

这是吉尔伯特在“Abandoned Valley”一诗中向读者的发问,显露了诗人在他的最新一部诗集《拒绝天空》中细细织就的沉重的孤独之线。

甚至诗集的封面也表现了这样的主题:在破碎的雕像、深暗的岩缝、花岗石柱与石庙构成的寂寥风景中,一个土著小女孩孤独地坐在高高的石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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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天空》刻划了吉尔伯特如何接近他自己“胜利的终结”。这里有关于Linda和Michiko的诗;描述他在旧金山、希腊和欧洲其他地方的生活的诗;事关爱上和失去的种种。

所有这一切都是一首长诗的一部分,关于诗人的一生的长诗,记录了他在80高龄时的所思所想。

毫不奇怪,这些诗句中常有某种终结的意味。在最近一次接受采访时,吉尔伯特多次不动声色地说:“我可能活不了几年了。”清晰的自我意识一向是吉尔伯特的标志,他懂得、并且接受生命向下画出的弧线。

他拥抱人之必死如同济慈。他相信肉体的衰竭的不可避免和既定性;与此同时,也对心灵和想象的拯救性力量没有产生过一丝怀疑。在“The Manger of Incidentals”一诗中,他写道:“我们生活在瞬息的奇诡中/然而,我们仍旧被暂时提升。”虽然最终的失败乃是天定,但我们仍可以获得瞬间的胜利,如同伊卡洛斯,或者,好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

毋庸置疑,吉尔伯特冷酷地、几乎是带有强迫性地强调,孤独是了解个人在世界上的位置的唯一方式。他两度结婚,两度失去恋人(Michiko Nogami在36岁时死于癌症,她的去世令吉尔伯特写出了许多动人的哀歌),所以丧失与孤独充溢了他的诗。然而在诉说这些情感时,吉尔伯特却又显得兴味十足。他的调子更多的是对生在现世的感激与欣悦。如同诗集的名字所示,诗人“拒绝天空”。

We must have
the stubbornness to accept our gladness in the ruthless
furnace of the world…
We must admit there will be music despite everything.

除了孤独之外,诗人偶尔也写到生活的令人讶异的快乐,这种快乐来自于认识到自身的福与短:


The days and nights wasted …Long hot afternoons
watching ants while the cicadas railed
in the Chinese elm about the brevity of life.



在这样的诗中,时间放慢了,吉尔伯特给生存本身戴上了惊奇的光环。不管此生有多少挣扎与疏离,他宁愿停在此地而不去天堂。当有人问他,什么是一个诗人应该追求的最重要的东西,吉尔伯特回答说:“深度,和温暖。”

伴随着心灵的些微波动,一个人有时也会写出几行美妙的诗句;但是,持久不断的感情投入,却构成了一种艰难的壮举,正像吉尔伯特的诗歌人生所显示的那样。这,在当代社会,已是一种遗失了的艺术。

吉尔伯特的诗作中,形式与内容相比是附属物。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机械形式对我而言从不重要……有些诗人写得格外灵巧。但我不懂那是为什么……它把写诗当成了学习如何在脑袋上保持扫帚的平衡……这就好比人们把性等同于快活。不错,性是快活的,但它应该是抵达某处的一种方式,而不仅仅是跑到某个角落里来上一阵小小的痉挛。”

在吉尔伯特的诗里,没有小痉挛,他的痉挛都是巨大的——关于爱与死亡的无法计量,静静地,但却震耳欲聋。

他在《巴黎评论》上问道:“为什么这么多诗人这么容易满足于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不懂,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的内心缺乏贪婪……当我在诵读那些震动我的诗的时候,我总是惊诧于心灵的存在——它有那么多的形式——无止无尽地等着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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