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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纸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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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玫瑰

发表于 2017-1-4 13:23:16 来自 都市言情 阅读模式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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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玫瑰
                            文/独孤憔夫

       生命是一个环,当这个环断裂时,生命就结束了;情感和爱同样是一个环,它们却永远不会断裂,直到世界的尽头。
       桥走了,我为他祝福。我不能够再自私地挽留他,他太累了,他的确需要歇歇了。如果我还继续挽留他,那么我将永远是一个无耻的自私的寄生在他生命里的的寄生虫。
       我不想让任何人再打扰我这安静、祥和的生活,有桥的一切陪伴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桥就是我生命里的贵人,从里到外他都是最美的。
       我的生命里已不能没有桥,他已是我的世界的全部。
                                                                                                                                                                    摘自和萍的对话

       这是一张用数码相机拍摄小尺寸旧照片后,在打印机上打印出来的黑白灰的遗照。应该是当时拍摄设备和方法,以及冲洗技术的落后或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照片上人的脸型轮廓有些模糊。看那张脸应该是棱角分明的,鼻梁高挺而顺直,嘴唇很厚。眉毛应该很浓吧?曝光量的原因,使眉毛看起来没那么突出。眉骨很高,眼窝自然也就深了,眼睛拍的倒挺成功,如一汪泉水,晶亮、深邃。安放这张遗照的桌子上,有一个广口的玻璃胆瓶,瓶内插着一大束玫瑰花。整间屋子里的围绕着我们的花的芬芳,就来自它。不协调的是,在遗像两边各有两只样式、大小相同,清漆包裹着的素底木匣。稍微靠近桌子,我清楚地看到那丝绒般大红的花瓣上,有许多晶莹剔透的东西。
        我双手下垂向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是情人节,也是相片上这个人去世六周年。
       ……
       “过去我总认为我和桥的故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最美的。我是在梅枚的开导下才明白,爱一个人不是自私地拥有他的一切,而是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好才行,我这才答应让你来我们家的。”
       我不相信眼前这个优雅矜持的中年女人,已是六十七岁了。那张饱经忧患却依旧没有丧失春天般温暖和人生希望的脸,也只在眼角处有那么几条不很深的鱼尾纹。在花白长发的掩映中,那双眼中流露出的依旧是温润而柔美的光。我可以肯定这张脸不属于北方的女人,而是来自江南水乡。只有那四季如春的江南水土才能造就出,这么温柔完美的脸。
       “……就从我来冀南这个小村说起吧。那是一九六八年深秋,那年我十九岁。十九岁的我就是一个公主。建国前我爷爷是民族资本家。建国前夕我爷爷就死了,建国后我父亲就把工厂无偿捐献给了国家。我母亲身出名门是一大家闺秀,对现代文学极其热爱,对当时许多新鲜的东西,也特别感兴趣。我还有一个姑姑,在解放前夕就让我爷爷给送去法国留学了,没再回来。我十五岁钢琴过七级,酷爱写诗,对芭蕾舞也是情有独钟。文革前我买了舞鞋、服装,也找好了舞蹈学校。
       “一夜之间我就什么都没了,一切也都变了样。父母被关进了牛棚,几乎每天都要挨批斗。下乡时我只带了母亲被关进牛棚前,给我的那枚红色的发卡,母亲说那是父亲买给她的。
       “村里的批斗会虽然也不少,也许是地处偏僻的缘故,批斗起来没有城里那么的残虐、暴戾。可我们几个城里来的黑五类分子的后代,每天都要有一个人被拉去批斗。有一天村革委会的人又把我拉出去批斗,我记得那一天应该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五,前一天已经批斗了我一次,那一天不该我。当时我在猜测是不是我们几个知青里面有人当了叛徒?那时告密那样的事很普遍,许多人由于不堪折磨,为了表忠心就把几个人在一起时说的某些过激的话,向革命委员会反应,以期得到上级的垂青,能少受一点罪。到了会场后我才知道,是村革委会刚刚接到上面的通知,说我的父母在牛棚里不好好改造,死不悔改,死不认罪,顽固地与文化大革命对抗,在两天前双双畏罪自杀了……
       “十年后我回老家,处理父母亲平反事宜时,才知道他们在批斗我的父亲时,用工厂里用来除去金属上锈斑的钢丝刷子,沾着浆糊用力往我父亲脊背上涂刷,血把浆糊冲掉了,他们就再涂。贴在我父亲脊背上的大字报都被血染红了。我的母亲更惨,在陪斗现场,他们把整块整块的冰,塞进我母亲的怀里和裤腰里……
       “我父亲回到牛棚后,当夜就发高烧、说胡话,结果又被红卫兵暴打了一顿,第二天就去世了。我母亲也于那天深夜,在厕所里上吊死了。
       “第二年农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我父母忌日那天,我悄悄溜出村,站在当初我来村子里那条土路的拐弯处,戴上父亲给母亲买的那枚发卡,向东南方向眺望……我神回水乡,放佛重又依偎在了母亲的膝边。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周围的一切,也包括自己的身体都不存在了。可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就在那个时候,公社武装部部长骑着自行车来我们村,传达上级新的革命精神。
        “批斗会上,武装部长手里举着我那枚红色的发卡,声嘶力竭地说,资本主义反革命分子的女儿,怎么能够佩戴和革命红旗一样颜色的东西呢。这就是再向革命者挑战,也就是再向文化大革命示威,更是对红色政权的侮辱。我们一定要打倒、批臭、砸烂。在巨大的声讨声中,我看到武装部长把发卡放在了桌子上,就扑了上去。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我就是一心想把那枚发卡拿回来,武装民兵一下就把我摁在了地上,有两个民兵同时举起了棍棒。我死死地抓住发卡,绝望地闭上了眼……
        “我只听到,‘嗷’的一声击穿耳膜的大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我抓发卡的胳膊,一路‘啊、啊、啊’地怒吼着,离开了批斗会场。
       “救我的人就是桥,他是个哑巴。是村里唯一一个烈士的遗孤,他的父亲是为救中央的一个首长牺牲的。从县上到村里没有那个组织敢批斗他。有了桥的保护,我的公主的生活又开始了。当时村里给的口粮不够吃,他就把自己的口粮给我。弄到好吃的,我也第一个吃。脏活、累活、重活,他都替我干了。
        “在桥无微不至的关护下,我顺利地度过了那非常的八年。那个年代缺吃少穿,不是最大的痛苦和恐惧。生活在一个没有爱和关怀的世界里才是最大的痛苦和恐惧。文革结束的前一年,我毅然决然地在桥的反对下和他结了婚。文革突然结束了,对每一个生活在惶恐中的人来说,那是不敢想望的。也就在那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桥,他高兴地忘乎所以,跑出家门逢人就抓住人家,哇哇乱叫地跟人家比划半天。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十年前破碎的梦又开始向我召唤……
        “桥很快就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和任何的不愉快,陪同我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她突然抓起一块毛巾,仔细、用力地擦抹起那张安放遗像的桌子来,似乎要把那些看不到的尘垢也抹去。她的手指纤长灵巧、温润柔软。        “……人流是做完了,可不负责任的医生,再加上他的技术不行,我的子宫居然被刮破了。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可能桥是怕我伤心吧?他却一再用手比划着告诉我,我就是他的宝贝,能不能怀孕和生不生孩子,他都不在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父母平反了,给了我一大笔钱。我用那些钱买了钢琴,和舞鞋以及跳舞的服装。可手指在琴键上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也少了坐在琴前的激动。穿上舞鞋,才感觉到四肢僵硬了,许多基本的动作都不会做了,当年的激情也没有了。我哭了,哭了整整一天。桥一直陪着我,并自责地流着泪。他用他那双粗壮,巨大、坚硬的手,抹去我脸上一滴滴的泪珠。
       “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看书,你看到了屋里这几个书柜里的书,我都看过了。我给他讲书里的故事,说一些国外的节日,并教他认识了一部分字。”
       陈设简单的屋子里,却有四只高两米,宽一米,上下两层推拉玻璃,六层书籍挤得满满的书橱。
       “书看多了,不再年轻的我,依然向往外面那五彩斑斓地世界,那种向往蠢蠢欲动。有时分明能听到一种声音的召唤,我就会忍不住迈出家门,随着那声音在村外乱走一通。        “一九九九年的冬天,我突然接到一封从法国寄来的信。解放前我那位留居法国的姑姑来信说,她已经老了,十多年前就离了婚,一儿一女也不在身边,感觉很孤单,想让我移民过去陪伴她。我去信把我这边的情况向姑妈说了一下,她来信说,她希望我真的能过去陪伴她,但她的确不能接受一个不识几个字的乡下哑巴。我依然高兴并快速地办好了去法国的签证。
       “离家出走那天是情人节。桥把我送到市火车站,火车站的广场上卖玫瑰花的人特多。不管卖玫瑰花的人年龄大小,她们都会对进出站的青年男女纠缠不休。当我兴奋地走向站台准备登车时,桥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在我抓住火车门把手即将进去时,桥回来了,他双手握着一大束玫瑰花。”
       萍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充满幸福神往的红晕。
       “接过玫瑰花,我竟不顾一切的,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了一下桥得额头。这也是我们从第一天相识到今天,三十一年来,我第一次吻他。上车后我数了数那束玫瑰花,整好三十一朵。”
       “在法国最初的那一年多,生活是惬意而舒适的。曾经魂牵梦绕的东西,今天都摆在了眼前,并真真切切地拥有了它们。听钢琴演奏,看芭蕾舞表演。每天的下午品着咖啡看夕阳,那一刻生活是优雅、安静的。
       “一年多以后,最初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心开始空寂起来。总感觉身边少了什么东西。每当夜幕降临,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时,一种莫名的恐惧就会席卷而来。没有了那个粗重有力的呼吸陪伴,我居然失眠了。我开始想家、想那个冀南的小乡村,更想桥。孤独感是铺天盖地的。许多次我在噩梦中惊醒,都会是一身的冷汗。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对我说,你要回家,这里你一天都不能呆了。
       “就在我把一切都准备好,要回家时,姑妈病了。一年后我和姑妈的一儿一女以及前夫,把姑妈埋葬后,一刻也没停留,就登上了回国飞机。
       “我是二零零零年的二月十四日离家出走的,回来时已经是二零零二年的初冬了,三年了。当我走下公共汽车,踏上那条小路时,大片的雪花已经飘洒了有一段时间了。雪花虽然掩盖了路面和眼前的一切,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熟悉的东西。那棵老柳树还是那个样子,转弯处那块不知是什么年代留下的石碑,还在那里竖着。
       “在转弯处一个已被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看到我时,竟快速的移动起来,双手挥舞着,哇哇地说着什么。是桥,是他。
       “我回国之前没和任何人说,也没给桥写信。可是在看到桥的一刹那,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绝对是有心有灵犀的。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我张了几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萍没等我回答就径自走到桌前,把那四只木匣给打开了。四只木匣里装着都是用大红油纸折成的玫瑰花。
        “这四个木匣里的玫瑰花,共是九百九十九朵。”我的忘年交好友韩卫的老伴梅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处:“从萍离家出走去法国到她回来,时间整整过去了九百九十九天。哑巴一天一朵,也整整折叠了九百几十九天。也真难为他了,那么大的手,又是那么坚硬粗糙的手指,怎么会把这么薄、这么软的一小块纸片,折叠成了这么好看的花。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正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的两个人,是心有灵犀的。哑巴还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心灵的期待。从萍离家出走后,哑巴每天吃完中午饭,都会在那个拐弯处等着萍回来,直到日落西山。九百九十几天,风雨无阻,从未间断,那怕是年三十和大年初一。村里人劝他别等了,萍不会再回来了,哑巴却比划着说,他一定要等,萍也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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