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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了,本以为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喘口粗气,没想到又为报考什么学校和专业争执起来。我和老伴都希望女儿去学文科,毕业后可以更容易找到工作,比如去做公务员,最不济还能当个老师;而女儿下定了决心,要去治病救人,读五年医学。说实在的,医生是我们夫妻俩最不希望她去做的职业之一,原因当然有很多,比如工作要加班加点非常辛苦,医患关系紧张会有生命危险,收入不错但大多昧着良心,等等等等。正当我们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时,好久未联系的儿时好友大觉打来了电话,向我咨询国外一所大学的情况,原来他正在为他家公子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而我曾在这所世界著名的大学做过三年的客座教授。“你打来这个电话正是时候!这样吧,”我在电话里对这位如今已是首席法医的好友说道,“你们那儿最近有什么解剖手术吗?我女儿非要学医,有的话,我想带她过来观摩一下,如果她真喜欢医学,正好可以学习学习,了解一些医学和解剖常识;如果她被吓着了,那就最好不过了。完事后,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会把那所大学给你家公子讲解得明明白白。”
“好啊好啊。”大觉附和道,“我明天就有个手术,不过不是解剖内脏和躯体,而是大脑,是个杀人犯的,老王家的孩子,说不定你还记得。”
“老王家的孩子?你是说王晨民?”我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心想即使女儿不愿去观摩, 我也一定要去看看打听个仔细,“他犯了什么事竟成了杀人犯,还死了?”
第二天,我让女儿推掉了中午的同学聚餐,我自己也称病告假缺席了周二的部门例会,无论什么安排也阻挡不了我们去见我的首席法医朋友。大觉把我们接进警卫森严的市局法医室,换上防菌服后,我们跟着他来到手术台前。助手早已把尸体和各种器械摆放整齐,大觉让我们站到两位助手背后,因为他们要进行详细的观察和记录。我踮起脚尖,朝前看去,这可不是老王家的儿子吗?几年不见,已经发福到臃肿的地步。我把胆怯地躲在后面的女儿往前拉了拉,跟她说,这是王叔叔家的王晨民,他以前只要见到我,就一口一个“朱伯伯”,嘴可甜呢。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那你肯定也见到了他的媳妇。”大觉带上手套,拿起手术刀,接口道:“他就是为了那个女人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在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我和老伴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昨天听说老王家孩子死了,我才赶忙恶补了最近所有内政外交和社会新闻,也特意搜集了很多关于这个案子的各种消息和评论。网上比较认同的一种说法是,小王和他媳妇在同一个事业单位工作,但最近夫妻关系比较紧张,甚至在工作时也公开地争吵。渐渐地,同事们的工作都受到了影响,谁也不敢同他俩任何一个说话,以免引起另一位的记恨。一周前,部门主任把小王叫到办公室里谈话,建议他把夫妻关系处理好,最好不要把家庭矛盾带到单位里来,如果在同一个部门实在无法相处的话,也可以考虑调到别的部门或单位,无论是调和夫妻矛盾,还是在调整工作上,主任都愿意提供帮助。没想到,第二天早晨上班,小王在包里偷带了一般尖刀,见到主任,就疯了似的朝他身上乱捅,一边捅还一边歇斯底里地嚎叫,说主任想把他赶走,是不怀好意想乘机霸占自己媳妇,自己同媳妇闹别扭是家事,外人掺和就是别有所图,等等。等到警察赶来,主任早已被血水淹没;此时,小王攥着刀子,一下子怂了,他喊着媳妇的名字,又哭着说不想去坐牢或吃枪子,僵持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砸破窗子,跳了下去。
“你今天解剖他的脑子,就是为了看看他为什么会有那种领导帮他就是为了占他媳妇便宜的奇怪想法?”我问大觉。
“差不多吧。老王特意上门求我,怎么说也是老熟人,我怎么好推辞?”
“这老王也跟他儿子一样,想法好奇怪。这王晨民不是已经死了吗,让你在他脑子里找证据,还能减轻他的罪行不成?或者他是为了维护他们家的名誉?”我又不解地问。
大觉开始在王晨民剃光的脑袋上划线做标记,划完了,他直起腰,说:“老王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可不傻。如果他儿子是激情犯罪,或者是出于不可控的客观因素,赔偿金额会完全不同的。”
“明白了。”我说,“我昨天还在纳闷呢,你说你自己有个手术,我还以为听错了。心想,你不是早就只动嘴不动手了吗,难道那些徒弟翅膀硬了,不听招呼了?”
大觉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始切割小王的头骨。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问题里,不明白王晨民的思维怎么会那么奇怪,等我回过神来,他的大脑已经被完全打开了。
“左侧扣带回峡部,脑沟回年轮状闭合。”大觉对身后的两个助手说,“准备好器皿,我要在显微镜下进一步解剖,一般来说,出现这样的闭合,里面至少还有三层逐渐内敛的年轮。”我虽然对大脑的结构和医学术语都不是很懂,但还是紧张起来,知道他一定是有了什么发现。果然,在显微镜下操作了半天之后,大觉喊我女儿过去透过镜片观看。“嗯,一圈一圈的,确实像是树的年轮。”女儿说。我赶忙附和道:“大觉你就给我女儿讲讲,那些年轮都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那么重要,不然你不会让助手都详细地拍照保存下来。”
大觉犹疑了一下,解释说,就像喝咖啡、吸毒或者锻炼会造成大脑内某些结构的改变一样,长期的思维习性也会改变扣带回及其附近沟回的形状,这些闭合的年轮说明大脑的主人从小就在思想上受到压制,或者被教育要顺从,不能质疑或挑战家长、老师、领导、社会或者社会的管理者,长期以往,他的沟回就愈加内敛。这些一圈圈不同的年轮代表着不同年龄段受到的不同压制。我猛地一拍巴掌,把他的两个助手吓了一跳,赶忙不好意思冲他们报以微笑,又对大觉说:“这么说,老王要找的证据就有了?”大觉摇了摇头,“这要看你从哪个维度来看。单纯从解剖结果来说,在这样的思维闭环下,小王的脑子里确实会产生很多不合逻辑的奇怪想法;但另一方面,我解剖过成千上万的大脑,有嫌疑人的,也有被害人的,这样的沟回年轮状闭合非常普遍,而且也都是一圈又一圈有好几层。老实说,如果把你我的脑袋打开,我们的沟回也是这样的。所以,小王的这个并不具有特异性。”
“这些年轮怎么是花花绿绿的,还有色彩呀?”女儿还在透过镜头仔细地观察,这时插嘴问道。大觉看也没看,随口回答:“低纬度思维比如二元思维的人看问题和想事情都带有强烈的情感,就像孙隆基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说的‘智力感情化’;开放性思维或者批判性思维的沟回一般就是正常的白色。”
我对刚才大觉关于年轮闭环的解释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便把话题又岔了回去:“你刚才说我们俩的大脑也有年轮闭环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也会成为罪犯或者成为受害人?我怎么觉得你的话有些绝对甚至还带着绝望呢?”
大觉看着远处,不像是对我而是对着窗外的人说:“从情感上你当然觉得是胡扯,我只是从解剖学观察上进行推断而已。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是在这样的思维环境下长大的,成人后就更难改变了。别的不说,就说我们怎么教育孩子吧,我们管理操控着孩子的高考学习,还影响着他们对专业志愿的选择,他们以后的工作和婚姻我们也要参与甚至想要主导,还记得上次聊天说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我们俩要结为亲家吗?”
我看了一眼女儿,赶忙打断了他:“你儿子本来都已经保送北大了,怎么忽然又想要出国了呢?”
“我让他去的!”大觉转过身子,开始脱下手套,“我跟他说,你看我们几千年的历史,都没有发展出现代文明的任何理论或技术,因为我们的思维是形而下的,世俗的。说得通俗一点,我觉得我们的思维更适宜生活,而不是探索,我不相信未来的千年我们凭着这种思维忽然就有认知的突破,可以发现自然的更深秘密,或者能够引领人类的文明。文明的进步不是我们所追求的变得更加富有,而是人与人的相处更民主,人与自然的相处更自由。我希望他能出去打开眼界,转换视角,回来后能够用自然的逻辑去研究自然。”
吃完晚饭,我开车带着女儿回家,问她:“你今天从觉叔叔那儿学到了什么没有?”
女儿关上手机,看着前方笔直宽阔却拥挤得水泄不通的马路,回答:“我不想学医了。”
我慢慢地挪着车,挨到亮着绿灯的路口时,对她说:“这就对了。你要学学鲁迅,他一开始也想学医,后来不就弃医从文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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