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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忆苦饭”的年代离今天已经很遥远了。每每想起当年旧事,总有一种岁月沧桑的感慨。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党的工作方针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伟大领袖强调“斗争哲学”,非常精辟地指出:“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纲举目张”。在那个年代里,首先是“抓革命”,然后才是“促生产”。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 月月讲, 天天讲。”在对全民开展的思想教育活动中,有一项经常性的教育内容,那就是“忆苦思甜”。
那时我们还小,十二三岁的样子吧,在村小读小学。正好是“文革”后期,整天又唱又跳地闹“革命”,就是不读书。我记得的两次忆苦饭,一次是在学校里,一次是在生产队里。
一天老师通知,要同学们从家里带一把麸皮或面粉到学里来,说是要让同学们集体吃忆苦饭,教育我们忆苦思甜。
我们一人用一张纸包了一点面粉带到学校里交给老师。也有的带米糠、麸皮、碎玉米面,还有细米子等等。吃忆苦饭那天,首先要开忆苦大会。全校集中操场,先是唱“红歌”
“东方红 ,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接着,是请一位在旧社会饱受剥削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忆苦思甜”,让他泪流满面地给我们回忆万恶的过去。
当时给我们作报告的是学校里的管校代表美庭伯。一个非常和蔼、厚道、慈祥、善良的老人。老人文化不高,但很会讲,坐在台上讲起来也不用讲稿,或忆苦或思甜,一下子可以讲几个小时,讲他在旧社会受剥削、受压迫的生活往事讲得很生动,说到最伤心之处,台上台下好几次是哭声一片。美庭伯的忆苦思甜报告讲完后,全体师生现场吃忆苦饭。
忆苦饭是学校食堂里的工友煮的。老师用两个大桶盛好,放在场院里,学生们拿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各色碗勺,排起长队慢慢朝那里挪动,依次过去盛上一碗,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着老师的号令。
我们看那碗粘稠稠、黄兮兮的东西,这就是忆苦饭啊。原来所有的野菜都切碎放到一个大锅里和面粉、碎米一起煮。绿茵茵的野菜自然变成黄黄的、再放点米糠就稠稠的了。又苦又涩,很难下咽。
就在我们吃的时候,校长还会给我们讲: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阶级兄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连这碗野菜粥都吃不饱。他们都盼着我们去解放他们呢!特别是美国人民,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花格衬衫,在肥头大耳的资本家压迫下,眼巴巴地等我们去解放呢!
这时候我们会觉得,吃着这碗“忆苦饭”,该是多么幸福了。
在生产队里举行的“忆苦思甜”大会比学校里的要严肃、慎重,规模也大些。可能它主要针对的是贫下中农、社员群众,都是成年人,且阶级成分比学校更复杂,“忆苦思甜”的现实意义和政治色彩也就更强烈一些吧。
那次的“忆苦思甜”大会就在我们队里的老仓库屋那里举行。那天,社员们都停工半天,会场布置得很严肃,墙上贴满了黑白标语,手书的“忆苦思甜大会”粗黑会标虽然不怎么美观,却非常突出醒目。老仓库屋最东头一间就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伙房,几个身材粗壮的妇女在队长的指挥下,正忙碌着剁菜、烧锅。炉堂内的火正旺,大灶里正煮着一大锅黑糊糊的东西,隐约飘着一股野菜的香味。
忆苦思甜大会正式开始了。
有两首“主题歌”人人会唱:“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人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涌上了我心头/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苦难没有头/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呼救。”
悲凉旋律催人泪下,为忆苦大会营造了特定的气氛。
接着是背诵毛主席语录: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
然后是由队里几位在旧社会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上台诉苦。他们声泪俱下,讲述当年自己及家庭的遭遇,会场上所有的人都深受感染。每当诉苦人哭得说不出话时,会场上就会有人站起来领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恨”之类的口号声在会场上响成一片,诉苦会的气氛也因此一次次被推向高潮。诉苦会结束后,每个人都长时间沉浸在悲愤之中,连我们这些小学生的心中都感到沉甸甸的,痛恨万恶的旧社会、热爱幸福新社会的情感也油然而生。我想这就是忆苦思甜的效果吧。
唱红歌、念语录是人人必须的。 喊口号可就有讲究了。高呼:“不忘阶级苦,记血泪仇”时,地、富、反、坏、右分子,是不允许张嘴和举臂的。 因为他们不配 ,劳动人民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才有了阶级苦, 血泪仇。此时的五类分子必须是规定动作:低头,垂手,不管人们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脸上一定要流露出对人民有罪的表情。
“忆苦饭”只有野菜加“麸面”。野菜是本队的社员群众在田野里采的。有细米子菜、 婆婆指甲、猪耳朵、兔耳朵、灰灰菜、刺芥等等。农村里野菜多,叶厚梗粗青幽幽绿茵茵的野菜很容易找到。平时都是挑回来喂猪的,现在是我们的“忆苦饭”了。
“忆苦饭”只是黄澄澄、稀汤汤的一碗米糊,就是用混合的各种米面和野菜煮成的粥,
盛到忆苦饭的人三五成群地蹲在墙根、草堆旁、犁耙上喝着,并伴随着吧唧嘴的声音。这忆苦饭虽然食料简单,煮制粗糙,闻着却有一种淡淡的野菜香气,乍吃起来也香甜可口。一个老贫农善章伯嚷嚷地说:这是什么“忆苦饭”哪!我们过去连这种稀粥也吃不饱啊!但有的孩子吃到一半就偷偷地倒掉了,如被发现,免不了被大人痛责一顿。
当时还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真实故事。说是有一个生产队里举行“忆苦思甜”大会,请的一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张大伯做报告。老贫农没文化,又没吃透精神,讲着讲着就叉了题:“想起往日苦啊,两眼泪汪汪。不说别的,就说1957年吧,”那个1957年,人们听起来好像是“195去”年。1957年,正是搞“总路线、大跃进”的时候,全民吃大食堂,那个时候的口号是“赶英超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结果,还没有进入共产主义的门槛,就吃穷了家底,老百姓开始饿肚子了。“那年日子苦啊,没有一个人吃饱过,天天是稀粥,稀得可以照见骨瘦如柴的脸,那时连可以吃的树皮都没有。哪来的野菜啊!没有吃的,好多人都胖了,那是饿的没营养浮肿啊!我的三爷就是那时饿死了的……”,话未说完,大队书记就赶忙说,“张大伯,您累了,喝点水,您下去休息吧。”
那时还有一个名为“收租院”的阶级教育展览馆到处巡回展出。以当年四川大恶霸地主刘文彩为原型,通过泥塑木雕的形式,表现在旧社会里贫苦农民受地主恶霸剥削压迫的情景,生动形象,又深刻透辟。令观者无不愤怒、悲哭、气愤填膺,激发起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无比仇恨,起到了很好的教育效果,一时间,轰动全国。
我们家里也经常吃这样的米糊糊,俗称就叫“糊涂”。不是为了忆苦思甜,而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过自己家里做的较精致一些。一般是白菜、菠菜、莙荙菜、苋菜等蔬菜叶子切细,先放锅里炒一下,放好油盐调料,加水烧开,再把“灰面”(就是面粉)“车”到菜锅里,一会儿,就成了粘稠稠的“糊涂”。和“忆苦饭”大同小异,味道却要好一点吧,但我总觉得那用各种野菜做的“忆苦饭”更好吃。
随着改革开放,“忆苦饭”已成为历史。人们的生活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大米饭、白面馒头已成了家常便饭,鸡鸭鱼肉也是平常又平常。“有钱天天过年”。从原来的忆苦饭到今天的吃讲营养、讲味道、讲绿色生态,生活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每当想起“忆苦饭”,我都有一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头。不是“阶级苦”,也不是“血泪仇”,只是一份怀念留在心头,叫我难以忘怀。
我是在怀念童年时的那种乐趣。
一去不复返的童年啊,曾伴随着一碗苦涩的“忆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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