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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前,我家老宅的屋后,有一片很大的竹园。齐着台基往后,宽约十几米,长约百米,差不多就有一二亩地吧。说是竹园,其实也有树,并且树还居多数。有名字没名字的,杂样儿的,满园都是。有桑树、构树、槐树、粗大的柳树,还有一棵枫树,我们叫做“鸡公树”。还有灌木丛,荆棘,藤蔓。园中树木品种芜杂,蓊郁葱茏,遮天蔽日。
“鸡公树”的名字伴随着一个恐怖的传说——鸡公蛇。传说中的鸡公蛇是有公鸡一样的冠子,会腾空飞行。常在鸡公树上穴居,要捕食时,就从树上一飞而下,直击要害,甚至还袭击人。谁谁就是被鸡公蛇咬死了的,说的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小孩子听了,会十分恐怖。不过,我从小到大,至今五十余年,还从来没有见过真的鸡公蛇。
桑树是一种优质树种。材质结实致密,是一种良好的木材。桑叶、桑葚、甚至有一种攀援桑树生长的植物——爬桑虎都是效用良好的中药。
在我家竹园尽头的界沟边,就长着一棵高大的桑树。高而直的树干足有小孩子一人合抱。枝繁叶茂的树冠亭亭如盖。暮春时节,我们常常爬到树上摘桑叶喂蚕,看到一串串青绿的“桑果子”(桑葚)像一串串的小葡萄吊在树枝上。刚长出来的桑葚是青的,一嘟噜一嘟噜的藏在桑叶里,不显眼,随后变成淡红、深红,在麦收前后变成黑色。说它黑,其实也不是真黑,是因红得发紫,看上去像是黑的罢了。这时的“桑果子”最好吃了。颜色黑黑的,籽粒胀满,味甜多汁。摘一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流汁淌液,一种蜜滋滋的甜味儿,一直渗到心里。我们爬到矮一点的树杈上,边摘边吃,嘴唇都染成了紫黑色。
那年家里要打一架板车,而桑树致密结实,是做板车的最好材料。那天放树,老爹要我帮他去拉锯,那时我已经有了十二三岁吧,可以算一个小劳力。我和老爹对坐在树下,一来一往的拉锯。先把要倒下去的一边锯一小半,再转过来锯另一边。这样树才会按照预想的方向倒下去。老爹坐在沟坡下,树忽然摇摇欲倒,我一见,急得慌忙大叫起来。老爹赶快嗖的一下蹿起来,向旁边跃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大树轰然倒地了。老爹若无无事地去削树上的枝叶,我的心里仍在扑通通地跳。我好担心,要是当时老爹跑慢一点,那棵粗大的桑树打在他的身上,就没命了。好长时间,心中后怕不已。
园里的竹子,零零落落的,也多。特别是清明前后,一场春雨,原来还平坦坦的地面,一夜之间就拱起一个个小小的土包。过一夜再来看,满园里一棵棵细嫩的竹笋破土而出,探出了毛茸茸、又尖又硬的小脑袋,披着一层层裹得如粽子一样的箨叶,(我们称作笋裹叶子。母亲常把它用来补斗笠,垫鞋底,或者裹在脚上穿在套鞋里保暖。)褐色的外表,满布着一些斑点,细长的尖嘴,脑袋上还挂着几粒露珠。有长得快的,两天就脱掉了裹得紧紧的衣服,抽出了翠绿的竹杆。这绿竹杆好像风吹着长似的,只一两天,就“嗖嗖”地窜上了屋檐,超过了房顶,好像赶着要去迎接春风春雨的洗礼。
一场春雨过后,通往竹园小径上一块重重的石板松动了。我扳开石板一看,下面竟是一支粗壮的竹笋正倔强地长出来。我不得不叹服这小小的竹子,多么坚韧顽强的生命力啊。若干年了,这个小细节,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青翠欲滴的竹子,不管粗细,它们都全身翠绿,俊俏挺拔,绿得亮闪闪、光灿灿,全身洋溢着诱人的美丽。特别是到了夏天,走进竹园里,一阵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夏日那炎热的酷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你会觉得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绿色迷宫,充满趣味,乐而忘返。
这些竹子在我们本地叫桂竹,坚硬而有弹性。适宜建筑、棚架用,或用作撑篙、农具柄、扁担等。竹篾硬脆,可以编制提篮、筲箕、晒席、簸箕等各种竹器。
园里的荆棘丛中,生长着纤细的金银花藤。初夏的时候,金银花次第开放,是一丛丛的像小鼓槌似的棒状花蕾,浓香扑鼻,清新浓烈的香气真的是沁人心脾呀。香气随风飘散到很远。这浓浓的香味,在雨过天晴的午后,在月色明净的夜晚,整个竹园都沐浴在温馨典雅之中。
金银花刚开时是白色的,如果不采摘,过一两天就变成黄色的了。白的素雅纯净,黄的富贵浓烈。形成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黄白相间簇拥着的花墙。大雨过后,她轻轻抖落身上的水珠,那一片片油绿光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花香甘甜淡雅,撩人心脾。轻风吹来真是花气袭人,令人陶醉。
金银花是一种良好的清热解毒中药,也可制成清凉饮品。我们把它采摘回来,放在门前晒干了泡茶喝。
园里有树,有竹子,有灌木藤萝,鸟也就很多。鸽子、斑鸠、喜鹊、布谷鸟(我们叫做“豌豆巴果雀子”)、黄鹂鸟(方言叫做“黄鹂巴嚢子”)、乌鸦、白头翁、啄木鸟等,还有一种很好看好玩的“丝麻雀子”,比麻雀还小,颜色艳丽,体态轻盈小巧,现在都看不到这种鸟了,也不知道它在生物学上究竟叫什么名字。
春天、夏天的时候,这片竹园几乎就成了鸟儿的乐园。树枝高高的伸张到半空,浓荫覆盖好大好大一片。树上是各类鸟儿栖息觅食的家园,树下是我们孩童们嘻戏玩耍的乐园。
站在这片幽静的竹园里,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是那么的婉转动听。可是,一抬头却不见鸟儿那快活的身影,也许它正藏在哪一片叶后面,跟我们玩捉迷藏呢。这样动听的鸟叫,在夏日风情里,谱成了一曲浓密林间动听的鸟儿交响曲。树林阴翳,鸣声上下,令人心旷神怡。
夏天的正午,园里的树上有知了长声地嘶叫,特别是一种小知了,小巧,好玩。我们几个孩子跑到屋后,去小树上捉,常常是一走近它们就飞了。于是我们找根竹竿,在竹竿顶端用篾黄扎一个圈,再绕上几圈黏黏的蜘蛛网,去粘知了。捉到了就在它腿上拴一根线,或者把它的翅膀掐掉一半,它就飞不成了,成为我们的玩物,可以玩着打发一个下午。
这片园地一定很古老。它和整个一台上并排着的十几户人家的竹园连成一片。远远望去,林木幽深,蓊郁葱茏,仿如一片森林。数十年里,几乎没有有效的开发利用,人们任其生长。竹丛藤萝四处蔓延,园里几乎没有一条清晰的道路。竹园显得古朴苍苍,还有几分蛮荒野趣。
古老的竹园,流传着古老的传说。据说,几十年前的一天,隔壁的本中爹就在这园里打死了一头豹子。那是一头金钱豹,不知从哪里来的,在园里伺机捕食,吃了村民的十几只鸡,还有一头小猪,随时都有伤人的危险。村民组织起来一起去打豹子。本中爹年轻气盛,一马当先。他一手抓着个鏊锅,像个护身的盾牌,一手操着胡叉,去刺杀凶豹。豹子性情凶猛,一见人来,昂头翘尾,吼叫一声,一跃而起向他扑来。本中爹机灵地一闪,就地一蹲,顶着鏊锅护身,豹子擦身而过,扑了个空。他手疾眼快,身形暴起,挺起胡叉用力向豹子刺去,胡叉的两股,刚好卡着豹子的脖子,深深地刺入到一颗树上。豹子挣不脱,愤怒地咆哮,四脚用力在地上刨出几个坑。本中爹猛地冲上去,飞身一跃,骑在凶豹的背上,用胳膊拼命勒紧豹子的脖子,扳住它的脑袋。怒不可遏的凶豹先用钢鞭似的尾巴猛击本中爹的腰部,接着又大吼一声、连跳数下,企图将本中爹从背上甩下来。民间传说豹子是“铜头铁尾麻杆腰”,它的腰部就是最弱的软肋,于是他一边勒住豹子的脖子,一边瞅准时机骑在它的腰上用力猛墩几下,只听豹子的腰间一阵咔嚓咔嚓响,竟将豹子的腰椎墩断了!豹子被击中要害,喉咙里呼噜一阵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这时,几个村民一涌而上,抡起棍棒䦆头,对准豹子的天灵盖猛击数棒,凶豹顿时口鼻流血,一命呜呼。
这近乎神话的传奇故事,在我们幼年时就流传了很久。本中爹就是我家的邻居,很会“讲古”,小时候我们帮着他放牛,就听他讲过不少民间故事。
那些年国际形势紧张,人们常提的一句口号就是“深挖洞,广积粮”,战备常抓不懈。每个生产队里都挖有地道,每家还要挖地洞,就是要防美帝、苏修的核弹空袭。我家就在竹园里挖了个地洞,作为人防工事,平时就用来窖藏红薯、萝卜、白菜等。一年春季,我去取红薯,一下洞,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怪物劈面向我扑来,我大叫一声,吓得差点晕倒,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柄长得十分巨大的蘑菇——我们叫“雨蕈子”的那种,杆状的柄,宽大的菌盖,像伞一样,在我眼前摇晃,差点把我吓死。地洞里潮湿又温暖,真是蘑菇生长的温床,所以才长得如此高大。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各地实行“剁基尾”,也就是把台基后的自留园地全部收归集体,开发成了农田。这样,存在了上百年、滋养了好几代人的竹园就此销声匿迹了,连同那些竹子和树,还有那些金银花、黄鹂鸟……
回望岁月的烟尘,我还是时时怀念起老家的竹园。儿时与小伙伴们在竹园里爬树、捕鸟、吃桑葚、捉迷藏、寻蝉壳、看连环画的情景又如同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那是我儿时乐而忘返、乐趣无穷的憩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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