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杜鹃花(第九章)

热度 1已有 16 次阅读2024-11-5 16:33 |系统分类:长篇连载| 长篇小说

   第九章

  
  队伍从还未建好的桥上走过,却见河对岸有一个连的解放军,在敲锣打鼓欢迎他们,他们惊奇地发现,在这个欢迎的队伍中,还有许多女兵。这是三营的九连,他们于去年十二月就已先来到这里。
  他们所到来的这个山沟,地属安徽省金寨县响洪甸公社,在安徽省的最西边,与河南商城、湖北麻城接壤,就是鄂豫皖大别山区。金寨是新中国第二大将军县,1927年秋,在皖西大别山爆发了共产党领导的六(安)霍(丘)起义,从这个县走出了59位新中国开国将军,洪学智、皮定均、曾绍山、滕海清等就是其中的著名人物。
  山沟像一个U型的口袋,北边他们进来的方向,是口袋的出入口,只有一条公路从那里通往六安、合肥,其它三面都是绵延起伏的茫茫群山。在西边的大山深处,有一个横无际涯的大水库——响洪甸水库,响洪甸水电站就建在水库上,西北是梅山水库,东南是佛子岭水库。响洪甸水库里的水向东流淌,形成一条宽阔的河流,封住了这个山沟北面的出入口,河南岸是一片几十米宽、铺满年久被河水冲洗得溜光圆滑的鹅卵石的河滩。从山沟南面的大山里,流出一条山涧,向北从山沟中间穿过,汇入北边的大河。
  这里虽然靠近响洪甸水电站,但附近的农村却还没有电灯,也没有自来水。在山脚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的水清澈见底,总是满满的,村民们就吃水洼里的水,在里面洗菜、洗衣服。部队刚到这儿,还没有营房,就像战争年代一样,在东边村子里的老百姓家中借宿。十连八班住在一户离村散居的人家,这家只有一个40多岁、瘸了一条腿的沉默寡言的男人,最初几天,他没有主动和部队说过一句话,问他也总是小心恭敬的回答,在家中就像一个影子,听说此人是个被监管的国民党员。正月十五晚上,他杀了一只鹅,炒了一碟干竹笋、一碟花生,在桌上摆上碗筷、酒杯和酒瓶,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请战士们一起喝一杯,被拒绝后,他就一人自饮起来。离八班住地不远处,还有两户散住的人家。一家是父女两人,父亲看上去已有四十多岁,高个儿;女儿只十六七岁的模样,又矮又胖,圆圆的像个球,梳着两条大辫子,直垂到小腿弯以下,她有几次来到八班住地,站在门口像鹅一样伸着脖子好奇地往屋里张望,见到当兵的,就红着脸一甩辫子跑了。还有一户人家是夫妻俩,男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穿着一件没有罩衣的旧军棉袄。一次他到八班来串门,说他原在成都军区当兵,是排长,他老婆是他们军长的女儿,也跟着他来到了这儿。部队到来以后,他家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到他家看望他老婆。他老婆每天在家摇缝纫机,果然不像是山里女人,一副风情万种的姿容,讲一口普通话,但神情中透着忧伤,也有几分憔悴。大家都不明白,他是排级干部,又是军长的女婿,转业不在成都工作,却回乡来务农,而且军长的女儿也跟着来到了这里,可能是他的军长岳父政治上出问题了吧?有村民说,这个女人是他在成都当兵拐来的。
  指导员一到这里,就对当地的社会情况进行了调查,然后给大家上政治课。他说:“这里虽然是革命老区,但自1932年红军主力转移到川陕以后,直到1946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十几年一直在国民党统治之下,反动势力和影响根深蒂固、错综复杂,国民党溃逃台湾时,又将这里当作日后反攻大陆的基地,留下了大批特务;响洪甸镇上100多户人家,只有3户政治历史清白,其余都是国民党员、三青团员、保甲长、地主、土匪和政治历史不清的人,同志们要有高度的敌情观念。”
  每天早晨起床后,他们冒着凛冽的寒风,到十几里外的响洪甸水库扛建造营房的毛竹。冰冻石滑的山道,越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穿过树林中的小路,下到山谷,又爬上山岗,伸向河边,在高高的河岸边延展,天寒地冻,棉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白天,他们在山沟中间的山涧两旁,用铁镐刨开冰冻的地面,将竹子埋进去,搭成房屋的框架,用当地生长的麻杆编成篱笆,在上面涂上厚厚的泥作墙,再在顶上铺上厚厚的茅草,这就是他们的营房,又拉起电线、装上电灯,埋下水管、安上自来水,在三月里,从老百姓的村子里搬进了军营。
  从此,每天天刚破晓,嘹亮的军号声,就划破大山的沉寂,战士们迎着东方的晨曦,出操、跑步,口令声此起彼伏:
  立正!
  稍息!
  向右看——齐!向前——看!
  跑步——走!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军营内外,时常响彻着嘹亮、雄壮的歌声,林彪说:“唱一支好的革命歌曲,等于上一堂政治课。”开饭前要集合唱歌,上训练场、从训练场归来,一路歌声不断,开大会、听报告部队集中时,各单位相互拉歌:
  “十一连”——“来一个”,“来一个”——“十一连”,“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不唱打屁股”......
  从十一连的队伍里走出一个人来,站到队前,挥开两臂,打起拍子,队伍里响起一阵歌声。十一连唱罢,刚才打拍子的人,又挥手喊了起来:
  “女兵排”——“来一个”,“来一个”,“女兵排”......
  从九连的队伍里,走出一个胖胖的、圆脸的女兵,指挥女兵们唱了一首歌后,又对大家嚷道:“同志们,我们请营首长来一个,好不好。”响起了一阵应和的嚷叫声和掌声。副教导员走到主席台前,招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请同志们一起唱,好不好呀?我来起头——”
  全场一起唱了起来: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瞄的准来投呀投的远,上起了刺刀让他心胆寒。抓紧时间加油练,练好本领准备战,不打倒反动派不是好汉,打他个样儿叫他看一看……”
  每周周一至周五,是军事训练的日子,周六政治文化学习,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因此,部队对政治教育、文化学习一直抓得很紧。
  4月的一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天明以后,东方的天边露出鲜艳的霞光,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吹来阵阵带着明显春意的和风,吹得人暖洋洋的。小草开始发芽,漫山遍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去年落尽了叶子的树枝上,生出无数嫩绿的芽苞。松鸡咕咕地叫着,鸟儿在树枝间追逐,发出悦耳的欢鸣。山泉顺着营区中间的山涧,欢快地叮叮咚咚地流淌……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山苏醒了。
  战士们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换上刚发下来的单军装,感到无比地轻松。醉人的春风,也吹进了他们的心,心里充满幸福、美好、快乐。在这封闭的大山里,在这男人的军营里,那梦幻一样的春风、春光、春色,撩动了他们的情怀,涌出一阵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对爱情的渴求,思念远方家乡的妻子、恋人、梦中情人,夜夜在梦中飞越千山万水,和她们相见,诉说离别的相思。九连的女兵们,成了他们情感的慰藉,她们在营区大道上走动着的轻盈的身影,在溪水边洗衣时唱着的欢快的歌声,使他们感到了生活的充实,她们像绿色军营里纷放的鲜花,将春天装点得更加美丽,使春天的气息更加浓烈。女兵排的宿舍,就在篮球场旁边,她们常常在球场边看他们打球,有女兵在场,他们分外精神抖擞,投篮仿佛格外准,三步上篮也格外飘逸。开大会、看电影集中的时候,如果女兵们不在场,他们就感到非常地失落。
  有一天夜里,淮海被派去给九连的女兵排站岗。女兵排的宿舍周围围着一道围墙,夜里,女兵在围墙内设一个岗,外面由本连或其它各连的男兵再加一道流动岗。大山里的夜晚,格外宁静,明净的月光,把营房、电线杆和树木的影子照射到隆起一块块鹅卵石的坚硬的土地上,暖风送来淡淡青草的气息,静穆中不时传来几声让人毛骨耸然的猫头鹰的嚎叫声。哨兵们都不敢掉以轻心,说不定此时就有特务正躲在哪个暗处向他们窥视。但淮海不感到害怕,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像这大山里盛开的杜鹃花一样美丽的女兵们,他在护卫着她们,他感到的是使命的崇高和神圣。他望着围墙里的院子,心想,里面站岗的女战士是谁呢?在这群女兵中,有一个高高个儿,身材苗条,长得最漂亮的女兵,有一次淮海在打篮球时,篮球飞进了女兵宿舍的院子,淮海去捡球,就是这个女兵微笑着把球递给了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如果能和她一起站岗,在这宁静的夜晚,该是多美好啊!他正想入非非之时,突然看见一个黑影向他走来,他连忙端起枪喊道:“口令!”
  对方回答:“梅山。回令!”
  “淠河。”
  淮海把枪放下。对方是个女性的声音,走了过来,原来是九连的副指导员还爱珠,她是团司令部参谋陈建国的爱人。还爱珠问淮海:“你是哪个连的?”
  淮海回答了她的问话,又说:“你是女同志,夜里不能一个人出来。”
  还爱珠说:“我来查岗。你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淮海和所有的男兵一样,喜欢和女兵们接触,和女兵相遇时,女兵向他闪动过来的目光,让他心动,他觉得姑娘的这种秋波一般的目光,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人的东西。他喜欢干出头露面的事情,以引起女兵的注意——他在学校做学生时,就喜欢出头露面,他是学校鼓乐队敲大鼓的鼓手,当上街游行时,在夹道的人群的欢呼声中,敲着鼓走在队列前面,就会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满足,到部队后,他又成了连里的鼓手,营里举行各单位篮球比赛时,也总是他当裁判,胸前挂着哨子,神气活现地在球场上奔跑,风头比球员还足。他很注重自己的衣着、仪表,不剪大家都剪的光头、平头,而是留着分头,头发留得很长,请上士刘玉林给他去镇上买友谊雪花膏,刘玉林不答应,说:“我又不是妇女,怎么好意思买那东西;再说你的脸够白的了,要那么白干什么?”他从家里带来一双花尼龙袜,当开大会集中的时候,就穿上花尼龙袜,坐在小凳上,露出袜子。他还嫌部队发的“老头鞋”难看,让家里寄来一双最时髦的白塑料底松紧口布鞋。一天晚饭后,指导员来到二排宿舍,交给淮海一个邮件,淮海打开,是家里寄来的鞋。指导员拿过鞋去,正面看看,反面看看,说:“真是一双好鞋,千针万线,都是慈母心呀。”然后和大家谈起鞋子的事,从红军穿草鞋,谈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地方大娘、大嫂为部队做鞋的事,最后对淮海说:“写封信告诉家里,现在部队条件好了,什么都不缺,以后不要再让家里寄东西来了,我们在部队当兵,不能让父母在家里担心啊。”这件事营部也知道了,是营部通讯员张扬出去的,邮件都是由他到响洪甸水电站邮电所去取,一天晚上,淮海和副班长在山上机房站岗,营长打电话来查岗,问他们姓名,副班长就报了俩人的名字,营长说,路淮海他知道,就是家里寄鞋来的人。
  在春天里,淮海对周玲的思念,更加强烈。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睡在床上,温暖的春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拂着他的脸,周玲扮作阿庆嫂的形象就浮现在他眼前。爱屋及乌,他对京剧《沙家浜》入了迷,到响洪甸镇新华书店买了一张阿庆嫂的剧照贴在床头,经常用手风琴演奏《沙家浜》的乐曲,他能演奏京剧《沙家浜》全部主旋律曲。晚饭后,当营部的大广播里播放京剧《沙家浜》时,他就斜倚着营房的柱子,沉醉在乐曲声里,最让淮海心醉的,是第六场阿庆嫂思念芦荡里新四军伤病员的那段主打唱段:“风声紧,雨夜浓,天低云暗,不由人一阵阵,坐立不安......”听到那缠绵哀婉的乐曲,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周玲忧心忡忡的神情,也对她更加想念,更加担忧:他很不放心她上夜班时路上的安全,南门大桥桥南那条沿着串场河向东通向纺织厂的小路,到晚就没有行人,稀疏的路灯,映在河面上发出阴暗的光亮,河边那个修乐器的人家,有一黑一黄两条穷凶极恶的狗,追着行人的自行车;南门大桥的桥面上,有两个桥洞,夜晚看不清,会不会掉下去呢?她不会游泳。她是挡车工,机器转动起来会轧头发,她工作时工作帽戴好了没有……特别使他担心的,是周玲会遇上流氓,他如果还在家,黄海街上的流氓谁也不敢动她,可是他现在不在她身边,一想起他家大院那个被流氓**的女学生,他就不寒而栗。他每个星期都要给周玲写信,如果哪次未能按时收到回信,就会心焦不安,总把事情往坏处想。周玲在最近一次的来信中说,她被评为一季度厂级生产标兵,车间主任待她很好,正在培养她入团;但是她经常被抽到厂宣传队,这样影响生产,影响进步,让她很为难。淮海回信对她说,努力搞生产,是为建设社会主义作贡献,到宣传队演节目,是宣传毛泽东思想,都是革命工作,不能挑肥拣瘦,而且宣传工作是突出政治,比搞生产更重要,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周玲回信说:到底是解放军大学校,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你进步这样快。她要淮海以后多帮助她,并提出和淮海竞赛,看谁先加入共青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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