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毕业那年暑假，我在家呆了一周后有些百无聊奈。无所事事的生活让人很是难受，寻思着去干个什么，可一无门路二无关系，干什么呢？村子南边的塬下有一家砖厂，每年都招推车工，同族的婶子那里上班。我央求她给办公室的领导说说，让我去当推车工。等待了几天，砖厂办公室回话同意让我去干一段时间。

第一次上班，我很高兴，虽说顶着七月的太阳很热，再加上尘土满天扬，要推着板车不停地来回跑，但想到每天能挣7元钱，苦点累点算什么——农村孩子习惯了。

砖厂在引渭渠北边，南边是晾晒砖胚的地方，等晾晒十天半个月砖胚干了，再拉进北边的砖窑烘烧为成品砖。推车工就是负责把北边机器切好的砖胚推到南边，两边都有人负责装卸。

办公室工作人员给我简单讲解了一下推车工注意的方面，我就上岗了。跟着其他推车工，我推起一辆板车，看着轻松，实际推起来有些吃力。轮到给我装车了，装砖胚的师傅挥舞着手，大声吆喝，没吃饭吗，靠近点。我把板车往他跟前挪了挪，两手扶平车把。“哐当——”砖胚开始装车。板车要抚平，否则会翻车，那样会倒掉装好的砖胚。等到装满了，我小心翼翼把车把扶平，掉头，跑起来。好在这里的道路很平坦，加上装了一车砖胚有惯性，推着跑不是那么累，但这绝对是个细心的体力活，要格外小心。板车经过引渭渠上的小桥，渠敦不高只有不到半米，桥下是五米多深的渠，水快满了，看着有些害怕，要是不小心，就有可能把板车推进渠里，造成车毁人亡的惨剧。过了桥，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看看其他人，他们好像并没有我那么紧张。

砖胚卸车，后面的推车工说，以你这样的速度，领导过会会骂的，太慢了！这里的领导很凶，小心点！我一听，赶快推起板车快速跑起来。

推了十几车后，腿像灌满了铅，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望望天，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上面。暑气难耐，我扔下板车跑到水龙头跟前洗脸，再“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水，才觉得舒服了点。

擦一把脸，赶忙跑到板车前投入到推车队伍。

中午下班，早已精疲力尽。回家，要爬半个小时的坡路，我一看，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心里埋怨，这不是要人命吗？埋怨归埋怨，肚子早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只得步行爬坡回家。

下午，大地像蒸笼一样闷热，上班铃响，机器开动，我们依次推车。领导过来喊，都给我加把劲，过几天连阴雨来了，任务完成不了每个人要扣工资。我吐吐舌头，心里骂，剥削阶级，要榨干劳动人民的最后一滴血！

四五点的时候，累、热、渴一起袭来，实在撑不住了，我趁领导不在，跑到水龙头跟前，打开水，把头发全部浇湿，又喝了几大口水。折返回来，领导摇着蒲扇，斜瞪着眼睛，说，就你特殊，不知道再忍一个小时就下班了吗？我赶忙说，刚来不适应，以后注意。领导说，下不为例！

一天下来，我像散了架一样难受，回家躺在炕头，只想着快点睡一觉。睡梦中，我看见自己领了工资，高兴得蹦蹦跳跳。

这一晚上睡得真过瘾，第二天醒来，精神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困乏。我给自己打气，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干，这个月不仅要领到工资，还要领到奖金。

我推着板车脚下生风般地跑。推完一车，又来一车，再来一车。

上午十点多，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抹一把汗水，胳膊被晒得针刺般疼。装车师傅给我装了满满一板车砖胚。我跑起来，地上的土没过了鞋子，踩一脚扬起来让人睁不开眼，桥头转弯，迎面过来一个推车工，他抽着烟耷拉着头。我看到他的板车快要和我的板车撞上了，连忙把车头往外拽。幅度太大，板车突然就仰头了，我用力往下压，但强大的惯性即使我用再大的劲都压不下来。“轰隆隆——”板车翻了，一车砖横卧在路中间，眼角凉凉的生疼，再一摸，满手是血——原来刚才翻车没注意车把顶了一下我的左脸，被蹭掉了一大块皮。我连忙用手去捂，血渗出，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衣服。

我拔腿往砖厂办公室跑，领导看见我问，咋了？我说，板车翻了。领导破骂，操的什么心，板车翻了扣工资，抓紧时间去把倒掉的砖胚清理了，别挡后面板车的路。我一听急得要哭，指着左脸，这怎么办？领导说，谁带你来的找谁，我这又不是医院，给我说啥？！切砖工把手切断了都自己负责。

我脑袋嗡嗡响，心里骂，没人性！

掉头，我跑到婶子跟前，婶子吓了一跳，连忙从衣兜里拿出卫生纸给我压住左脸上的伤口。我哭着说，婶子，我疼。婶子说，你赶紧回家找你妈去，婶子不能走，走了领导扣工资。几个工友看了看我，他们又忙了。

我彻底绝望了！

拔腿往塬上跑去，脸上的血不停地从我捂着的手指间渗出，我顾不上再擦，只有不停地往家里跑去。坡路崎岖，但我跑得飞快，刚才的累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我害怕自己流了那么多血，会昏倒在半路上，或者死在这里。

泪水涟涟，我恨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冷漠让我难过！

跑回家里，母亲看见了吓得脸色苍白赶忙带我去村卫生所。医生为我擦着伤口，说，太危险了，再上去半厘米，左眼就完了。医生问，这么长的伤口要缝五六针，打不打麻药？不打很疼的。我哭着说，不打，就缝。

我躺在村医所的床上，看着明晃晃的针穿过我脸上的皮肤来回走动，母亲不停地为我擦去额头渗出的汗珠。我咬着牙，把嘴唇咬破，抵抗着这钻心的疼痛。但我知道，我脸上的疼比不过心里的疼！

那天后，我一直在家养伤，直到八月底，我去一家师范学校上学，再也没去过那家砖厂，那家砖厂也没有来过任何人看望我。

20年后，有一天，我偶尔看见了左脸上的那块疤痕，往事历历在目。我已经没有了那一年的绝望，经过了很多事，我好像对这个世界懂了，对人生懂了！

（2017年7月18日 初稿）

作者简介

谢亚良，专业文化策划人。主编策划《当代中国校园精品文库》《中国学术探索论丛》《时间文丛》《拾文书萃》《社科文化研究丛书》《新航线丛书》《黑马大家书系》等丛书文库，策划并全国公开出版各类图书数百本近3000万字，策划编辑报刊杂志500余期近1000万字，策划有多个电视专题片，担任多家机构的文化运营和策划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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