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伟（淡舟）
读了山叶的诗集《浙东作家文丛．生活即诗》后，一直想为山叶写点什么。但因为自己不懂诗歌，也没写过诗评，更因为前阵子天气炎热得欲将人当腊肠烤，让我整天琢磨着怎样凫水去南极避暑，根本无法静心于文字。所以，就这么拖着。
及至天气转凉，时近中秋，那原本有些个二傻子似的太阳，终于收起了想把人晒毙了的念头，方让我心情稍定。
燥热骤减之后，思忖多日，觉得还是先写写山叶这个人，诗歌么，能捎带上，就顺便捎带着写，实在捎带不了，就不写也罢。毕竟，人和生活是生产诗歌的基础。至于诗歌，个人理解，也就是人对生活的记录、思考，或者是人在生活中对某种情绪的抒发及思考。没有了人，没有了生活，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诗歌。
认识山叶，大约是在2002年的春天。某日，同在衢州的酒友小荒（我们因酒交流比因诗交流更多），急促呜啦地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劲对我说，发现有个叫山叶的大学生诗歌写得不错。诗歌写得不错的大学生有很多，这不重要，但如果这个诗歌写得不错的大学生，就在衢州的浙西分校读书，那就重要了。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诗歌写得不错的大学生山叶，“她”还是个女的。
请注意，在2002年，也就是在10年前，咱们衢州的诗人小荒刚二十出头，如果关注同样年轻的“女诗人”也无可厚非。当然，此为我玩笑似的推测。实则是，山叶这个笔名实在取得有些女性化，很容易让人弄错性别。
在当时浙西分校所在地，有七十二洞天福地之称的烂柯山脚下一小酒馆内，我与我们可爱的衢州诗人小荒，与同样可爱的，正在衢州求学的、来自于台州市仙居县的诗人山叶，见了面。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6岁女孩的父亲了，且十分喜好杯正之物，自然没十分投入地与将近比自己小一轮的年轻人们谈论诗歌，我只顾着跟酒亲近。所以，对山叶这个的人印象，比对他诗歌的印象更重。请原谅我这个忽视诗歌的俗人，只关心眼前口福的享受，而忽略了文学艺术。
当时的山叶，正在读大一、或者大二，一副青涩的学生模样，清清秀秀的，剃着个平头，话不多，有些腼腆，脸皮比我薄。
之所以说我自己脸皮厚，是因为我这个充其量也就属于文学爱好者的人，后来竟然裤兜里插二锅头，没找着葱，若找着了葱，我就鼻子里插葱。反正我后来曾冒充老师去浙西分校与他们文学社的会员进行诗歌创作的交流和座谈。
一来二去的，就与山叶熟了。熟了，就或通过网络，或通过电话，或干脆约聚小酒馆，闲聊瞎扯。记得，半吊子水平的我，当时特恬不知耻地好为人师，经常瞎点评山叶的诗歌，而谦逊低调的山叶则十分配合地扮演听众的角色，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满足了虚荣心的我，再不认真读山叶的诗歌，就似乎有些对不起山叶的谦逊和他对诗歌真诚的追求了。
必须说，大学时代，及至现在已经步入社会多年的山叶，一直是个纯粹的人，他心地善良，有一副可以忍对一切不公允的心态，并始终不离不弃地钟情于诗歌，把他的喜怒哀乐——融诗为记。
这是一种声音的积累／稀疏的村庄独自闪烁着烛火／分离开来的土地和天空／之间充满黑暗／劳作的气息依然／无法沉淀，／农人手里的活还没有忙完／我想起了家里的父亲
黑暗里穿行的车身，／忽明忽暗／像一朵朵败落的菊花／朝一个方向无止境地坠落
以上是山叶于2002年12月22日写的《12月17日夜晚——致父亲》。那年，山叶才19岁。我不想分析诗歌写作的技巧，但我想谈谈我读了此诗的感受。
一个未及弱冠、求学于异地的浙东山区的农家子弟，他在思念父亲和他熟悉的村庄。黑暗和孤独无援中的思念，让我读出年轻的心，所萌生的对熟悉的故乡、农事与父亲的依恋。才出家门的农家弟子的单纯，在陌生环境里独处时的忧虑，在诗行中以一种忧郁的态姿，在缓缓流淌。
诗句，成了山叶想拽住故乡的手指。但这根手指，在聚变的现实面前，却那样的无力。没有人可以抗拒时代的震荡。
农业化社会向城市工业化社会发展的中国，有多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终于走出了农村的青少年，会在异地陌生的城市里想念家乡，我不得而知，但山叶是一个，并用他的诗歌记录了这些。
大时代背景下，城市化发展进程中所发生的碰撞，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非常生活化，又充满人情和人性的思念，被记录了下来。我知道，传承了数千年的农业情结，起码目前还是许多中国人“根”的情结。
但以后呢。中国的现代城市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是否会产生艾略特和《荒原》这样的诗人和诗作，我不知道。工业进程达到一定高度时所产生的文明和传统价值观念的危机，是否会在中国发生，我不知道。
请原谅我以上的忧虑，这样的忧虑似乎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那么，我们再继续说说山叶吧。
我想说说关于求学期间的山叶，对劳动的认识。应该说现在大多数的大学生对劳动已经很陌生了，但山叶不是。或许因为家境的原因，感觉大学时期的山叶在日常生活中挺节省的，这很不错。见多了上个大学就跟中了状元似的，可劲跟家里开口要钱的大学生。
个人理解，不知道赚钱的勤苦、不知道劳作的不易，于读书又有何益。
我听山叶说起过他在2002年暑假期间打工的事，虽不了解详情，但山叶在《那个夏天》中这样写：我回忆着／前一个夏天／我待过的／一个小纸箱厂／我给他们干活／做很多纸箱子／那时候，薄薄的纸板堆满／整个房子／我们，我和他们／必须整天赶个不停／否则就完成不了／预先准备完成的事情／以致于整个夏天／他们和我／起早摸黑，从天亮／一直忙到天黑。
为了新学期手头宽松些，写诗歌的山叶利用暑假在纸箱厂打工，用汗水换取为数不多的钞票，并用汗水浸泡的诗行在记录他并不富裕的生活——劳动着、累着，但没轻言放弃的生活。
不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而造成的贫穷，不可悲；可悲的是不愿意付出却想获取。山叶19岁时的打工经历，于他是一份财富，这也成了他今天为改变生活而努力付出的动力。诗人，他首先是个人，他得生活。这很现实。
用双手的劳作换取自己的所得，用汗水浸泡的诗行记录自己的生活，真实地累着，并快乐着，俗得纯粹，俗得豁达。
当然，因为年轻，山叶也偶尔做一些令我这样的老油条都会中计的事。大约是2003年4月吧，山叶他们约我去江西上饶玩，顺便找那里的诗人朋友喝酒。因为衢州跟上饶也就1小时车程，并听说有酒喝，我就去了，还带着7岁的小女。
去后，认识了玉生，并喝得稀巴烂醉。第二天起床，晕头昏脑跟着山叶他们上火车回衢州。但火车开了1个多小时后，我才发现不对，该说已经到衢州了，怎么还开呢。细问后，才知道，这哪是回衢州，这是去南昌。原来江西有个“诗歌节”放南昌大学还是江西大学（记不清哪所大学了）举办。知道我不打算去南昌，山叶就事先买了去南昌的车票，趁我宿酒后脑子不清醒，就将我忽悠到南昌了。
但山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顾自跟南昌的朋友们斗酒，他却成了小女的保姆，看顾着她，生怕在陌生的城市里走丢了。这让我看到山叶柔软、细心的一面。这样柔软、细心的男人，一定会成长为好父亲的，就如现在的山叶。
毕业、找工作、困惑，是每个年轻人必须经历的过程，山叶也不例外。因为山叶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小飞在宁波，走出校园的山叶就去了宁波，在一家台资化工企业里当三班倒工人，具体好像是干分析工。
有一阵，山叶很困惑，三班倒工作时钟颠倒、收入远没达到预期的目标、陌生的城市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等等，让山叶倍感压力。而我只能通过电话劝导他：“你还年轻，你得忍耐。”
这期间，山叶的诗歌少了些大学期间的“艺术”味，更多的是以一种平实的姿态深入到对生活和人生的思考中。山叶《劳动节的雨——致五一节加班的人们》一诗中这样写道：我所在的工业区雷声隆隆，／远处时而传来大声的鸣笛警报／我不清楚它们来自何方，／又会去哪里？／／灰黛色的天空中／时时刻刻洒下豆大雨点／它们使空气混浊，活像泛白的滤液／充满整个化验室。／／雷声并不随风的减速而减小，／时刻倾注的雨／该是在祝福着什么／或者它在倾诉心事？／／而我并不算是一名成功而忠实／的听众，我不具备完美／无瑕的接受能力／尚且正常的听觉，又能够给世界带来什么？／雨的片面愈合，使得更多的伤口／扩张，我们来不及躲避／后果俨然已来到跟前，他们巍巍而立／如同世界末日的降临／／而更多的后果／还没展开，我们得随时静候／或者梅雨的洗礼，或者天色阴霾之后／迎面而来的夏季风。
为了生活，在城市里脚步匆匆的山叶不断地尝试各类新的工作，不断地在困惑中梳理自己紊乱的心绪，并重新认定世界和自己。我读着他2007年写的《上帝放下一根绳子，让我爬行》中的诗句：我们可以以偏概全，可以歇斯底里，／但不可以不前进，不倒退／就像迷雾散尽的早晨，／水汽面带微笑。／／为你盛开的向日葵，站在城市中央／托举起无聊的脑袋。／我没有闻风而动的本领，但城市的风明显吹动了什么。／／再不是墨绿的早晨，／夹杂着幸福的面包和酸奶／成绩表不可能显而易见，也无法寄达／我却把梦放在屋顶，让雨淋湿／／很多年后，我才发现／上帝放下一根绳子，让我沿着它爬行。
“上帝放下一根绳子，让我沿着它爬行”，这样的诗句很耐人寻味。
是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有机会，就看你的“爬行”能力和毅力如何了。虽然依旧辛苦地“爬行着”，但却有了一份较为满意而稳定的工作和幸福的三口之家，顺便又当起一家旅馆的掌柜。这很不错。诚如我前面所说的：诗人，他首先是个人，他得生活。这很现实。
“我们可以以偏概全，可以歇斯底里，但不可以不前进，不倒退”。前进或者倒退，是每个人生活中都必须经历的正常现象，看透了成功或者失败，是一种悟。山叶开始成熟了。
成熟对于诗人是好事，诗人固然不乏狂热，或者童稚的特征，但一个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诗人，更应当以入世的姿态去思考生活、记录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继续写吧，把自己植入生活，让诗歌回归生活。就这样了，山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