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中国科幻文学虽然没有出现《三体》那样的巨著,但总体成绩颇高。最受瞩目的事件是“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和“科幻银河奖”的颁发。 2012年,这两个奖项的参与范围与规模都超过以往,可见,人们更加热爱科幻了。可以说,华语科幻文学逐渐走向兴盛,标志着中国人的想象力和科学创新力正 在逐渐出现复兴。 前世今生:科幻文学在中国 科幻文学在中国是长期受冷落的,传统上,中国人比较关注眼前的事情,更注重现实人际关系,而对陌生的异世界、对未来、对寥远的星空等等并没有太 大兴趣。但随着中国崛起,随着科技深入影响,这种状况正在改变。科幻是工业革命后产生的一种面向未来、面向科技的文学,它在中国社会产生影响力,说明中国 人正在重新成为一个有梦的民族。 这里需要说明,中国科幻往往都是经历了一代人后,就被各种社会动荡打断了,比如,清末鲁迅、梁启超等人把科幻介绍进中国后,很快就被战争打断 了。那时,中国人连自己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做梦?哪里谈得上去向往海底两万里、80天环游地球?20世纪50年代科幻有过一阵繁荣,很 快又被“文革”打断。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现代化重新提上议事日程,科幻又一次热闹起来,但在80年代初又被批判为精神污染。如今,中国正在经历科幻 最为持续长久发展的一个阶段。 老当益壮:老作家持续再担中流砥柱 2012年度,老作家的创作依旧旺健,仍是中流砥柱。王晋康的新作《与吾同在》获得了“星云奖”的长篇小说金奖。我觉得,它的某些内容甚至比 《三体》还要深刻和尖锐,冲击了读者的心灵。这部小说的基本情节并不复杂新鲜,也就是人类面对外星人入侵、面临生死存亡的重大关头时,如何拯救自己。王晋 康提出的命题很沉重,发人深省。作者认为人性本恶,是恶在推动历史发展,秦始皇是暴君,但他对中国文明的贡献比和平君主阿育王对印度的贡献要大不知多少 倍;北宋很繁荣,完全可以过渡到现代文明,但它缺乏恶,故被野蛮文明消灭,繁荣终难保障。正因为恶的存在,才给善留下了滋长的空间。这种看似离经叛道的思 想,在小说中被演绎得十分深刻和形象。但王晋康绝不是简单地状写恶,他进一步描述了恶与善的复杂关系,或言之,写了作者内心的痛苦纠结和他对善的向往。读 了《与吾同在》,我被王晋康着力表达的复杂人性征服,在这位老当益壮的作者面前,甘拜下风。 这部书里还有很多东西让人深思。比如它讲到了人类的未来、国界的消失,边境不再存在,由秦始皇一般具有权威的高智商新人类,统一了世界的语言文 字,连宗教也统一了,各种宗教只尊一个“上帝”,民族间的深仇大恨也不复存在。虽然是一种特殊情况下达成的“共识”,但反映了作者对人类未来出路的一种看 法或预测。我其实也有这种预测,但我顾虑重重,不敢写出来、说出来。王晋康把它写出来说出来了。 也许有人会拿《与吾同在》与刘慈欣的《三体》相较,我认为,《与吾同在》是属于王晋康自己的一部小说,是他对自己的人生总结,不能与《三体》混 同。这部小说达到了王晋康科幻创作的新高度。我从中看到了不少优秀科幻的影子,作者又把它们糅合在了一起,比如《二零零一:太空奥德赛》《安德的游戏》 《星船伞兵》《日本沉没》等等,甚至还有金庸小说的感觉。这部小说写得十分苍凉,特别是最后的结局:与丈夫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女主人公严小晨,最后与姜元善 决裂,又处死自己的独生子,并且孤独地自杀。小说是以一封遗书结尾的,诉说了信仰的破灭。女主人公对着苍天发出了最后的、撕心裂肺的质问。这是一部命运的 悲剧。这一点上,倒是与《三体》有殊途同归之处。王晋康、刘慈欣、何夕的小说,都是服从一种深厚的悲悯逻辑,在这个基础上,凭强大的心理而展开悬念,从而 引导读者进入一关又一关,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危机怎么解决,最后达到震撼心灵的效果。 作为科幻迷,看完《与吾同在》,我很感激科幻作家与我们同在。他们在这个国家虽然是凤毛麟角,但他们始终在为人类、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深忧,他 们痛苦而矛盾地思考,并且大胆而深刻地表达。他们的勇气让人敬畏,他们的智慧令人慑服。在这个层面上,我认为科幻应该继承鲁迅先生的脉络。鲁迅的小说是大 小说,写民族和人类的命运。所以,中国有了王晋康、刘慈欣、何夕,是我们的大幸。 何夕的《汪洋战争》也是一篇很深刻、很好看的小说,获得了本届“星云奖”的银奖。它描写地球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次冒险的战争,这些在外星监视者的 眼中,都是赌博。为了打败对手,人类是一种时刻不惜准备毁灭自己的物种,这在宇宙中很荒谬。蒙古人在卡法城散布黑死病,塔吉村把所有平民置于危险之中,地 球冒着毁灭的危险向月球射出核武器,这些案例表明,人类幸存下来,仅仅是侥幸,总是寄希望于对手的怯弱。在这种情况下,外星人接管了地球,但地球人仍然冒 死要与外星人作战,结果整体被外星人销毁。何夕似乎想表达,人类可能是进入了进步歧途的一种物种。这篇小说也可以看作是以科幻作为思想实验的又一个有力范 例。此外,赵海虹的《水晶的天空》《桦树的眼睛》也是2012年中的上品佳作。 薪火相传:新人新作频繁涌现 在本届“星云奖”上,还有很多年轻的作者获奖。陈楸帆、夏笳等“80后”科幻作者能够从众多作者中脱颖而出,表明科幻文学的香火正在传到下一 代。陈楸帆的《G代表女神》是一篇很了不起的作品,它描写一个石女通过改造大脑达到全身高潮。在一个没有高潮的世界中,她因此被奉为神,像明星一样,先是 被上层赏析,又归还全人类,最后归于寂灭空幻。这一题材非常罕见,通过对性的描写,作者表达了对人类生存、堕落、追求的拷问。同时,小说的语言和构思都很 出色,除了科学,还呈现了哲学意义,乃至宗教意味。陈楸帆的另一部作品《无尽的告别》写一个快要成为植物人的阿兹海默症患者被军方抓去与海底的蠕虫类生物 交流与融合的过程,充满了孤独、痛苦的意味。小说将一种让人流泪的亲情和人生的无奈、挣扎表现得十分充沛。 宝树的《冥王星人坐下来观看》写的是世界末日到来后,人类的最后两个成员返回到太阳系,在冥王星上,找到人类留下的一些信息。最后,靠日本**的基因,延续了人类的未来。小说很有颠覆性和冒犯性,情节也很吸引人,是本年度最好的科幻作品之一。 江波获得了本届“星云奖”的最佳新人奖,他的《银河之心·天垂日暮》是一部大气磅礴的宇宙史诗,其气势和局面堪比《三体》《基地》,显示了江波 的雄心。作者对小说的整体把握很好,情节一波三折、悬念重重,足以吸引人一口气看下去。小说中李约素、苏北旦、古力特、天狼七等人物的塑造,颇多神来之 笔,感人至深。还有来自暗黑宇宙的外星异族的形象,直到最后,也没有完全露面,但小说中紧张的气氛、重重的杀机、层层的铺垫,都十分令人震撼。小说中光是 对“空间泡”的描写就花了不少笔墨,而后面几场宇宙战争的描写,也是以细节取胜的。可以说,这部作品是一部把中国科幻提升到世界水平的巨著。科幻写作是更 具难度的一种文学写作,要把假写成真很难,画鬼比画人更难。 江波的另一部中篇小说《移魂有术》写改造人的DNA和大脑模式,窃取对方的身体,把记忆复制过去。一个亿万富翁做了这个试验,他被儿子闷死后, 思想移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但出现双重人格,进了精神病院,医生在治疗他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又加以研制,自己也被感染,于是具有了亿万富翁和年轻人的 双重人格。最后医生设计一个阴谋,与发明这个技术的博士一起,掌握了亿万富翁的财产,击败了他的儿子,过上了新的生活。这可能是高科技时代未来人类的一种 新的生活模式,其技术内核是非常震撼的。 此外,夏笳的《关妖精的瓶子》、郝景芳的《回到卡戎》,以及陈茜、拉拉、刘健、飞氘的作品,也都值得一读。 创作、研究与传播的全面发展 2012年中国科幻文学创作风格更加多元化,以科学技术变化为主要内容的核心科幻小说仍是主流,同时还出现了一些反映中国悠久文明的作品。比如 龚古尔的《雪城》、刘永清的《第九站诗人》、钟拓奇的《上海:最后时刻》《南极:金乌之战》等。同时,科幻小说中人文和社会关切更强了,直面现实的作品有 不少。张冉的《以太》讲随着科技发展,主管部门可以将互联网上出现的任何有害信息在第一时间用无害信息自动替代,还可以在现实中把任何有害信息改造成无害 信息。那时候,人要保持思想自由、想要交流真正的信息,只有通过在手心中写字。这是惟一没有被监控的。郑军的《不朽神皇》写《星球大战》中的银河帝国解体 一千多年后,有人利用把思想转移到别人肉体的方式企图实现长生不老,达到对星球的永恒统治,表达了作者对权力的批判。陈楸帆曾说,科幻为文学带来新的气 象,一些没有被主流文学创作关注到的科技命题、环境命题,却在科幻这里得到了重视。我想,还有政治命题。 还要特别提到的是科幻文学理论的创建和发展。在这方面,吴岩多年来做了大量工作,他主编的《西方科幻文论经典译丛》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包括科幻 理论界的泰斗人物达科·苏恩文的《科幻小说变形记》和《科幻小说面面观》,以及阿西莫夫的《阿西莫夫论科幻小说》、斯科尔斯的《科幻小说的批评与建构》、 奥尔迪斯著名的《亿万年大狂欢》,是吴岩继《科幻文学论纲》后对科幻文学理论的又一重大贡献,也标志着中国科幻的综合发展能力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 更让人欣喜的是,过去一年,科幻文学改编的影视、美术作品大量涌现。本届“星云奖”首次举办了科幻影视短片展,打开了科幻电影的大门。事实上, 全球电影票房最高者中,约有一半是科幻电影,但中国目前在这方面还很欠缺。并不是说没有足够的华语原创科幻小说可以用来改编为影视作品,而是中国缺乏对科 幻有了解的制片和导演。这里要提到萧星寒,他是一个科幻迷,曾自己撰写科幻史,如《光明的右手:世界科幻电影反派集中营》等。读了他的书,基本上就知道科 幻电影应该怎么拍了。另外,《科幻世界》编辑部还推出了《经典的替身——最佳科幻电影蓝本小说选》,也是过去一年的佳品。 值得一提的是台湾的科幻作品,不少水平很高,特色鲜明。华语科幻“教父”张系国的科幻作品《多余的世界》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属于他创造的 “呼回世界”,致力打造新型科幻,是一个科幻、间谍、青春小说的“综合体”,已出版简体版。另一些台湾作品如《幻舱》《噬梦人》《复眼人》《去年在阿鲁 巴》、谭剑的《人形软件》续集等,都着力表现人类在后工业化时代的变异和困惑,刻画了人的异化,与大陆科幻不太相同,为华语科幻注入了新的元素。 过去一年里,原创和翻译图书大规模涌现。除了《科幻世界》继续出版“大师丛书”和“基石丛书”外,更多的出版社、文化公司开始涉足科幻出版。比 如,读客出版了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以及“海伯利安”系列,在市场上十分成功。百花文艺出版社出了一系列科幻书、清华大学推出了“水木科幻”系列讨论、 希望出版社推出了奇点科幻丛书、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了10卷本的中国科幻名家名作大系、世纪文景推出了克拉克《二零零一:太空奥德赛》4卷本、电子工业出 版社推出了新灾变时期科幻3部曲、新星出版社出版了系列科幻书、接力出版社也出版了科幻书等等。 科幻文化传播力度更大了,《人民文学》开始重新刊登科幻作品,科幻作家首次被邀请到国际上的图书展和文学论坛,人们对中国科幻的兴趣正迅速上 升,甚至有人认为,世界的未来在中国,而要观察中国的未来,就要读中国人写的科幻作品。人民邮电出版社的《穿越2012:中国科幻名家评传》是董仁威在对 当代中国作家和科幻编辑采访的基础上写出的一卷传记作品,材料翔实丰富,观点独到锋利,对于了解中国科幻的前世今生很有价值。此外,在过去的一年中,吴岩 等人参加了芝加哥的世界科幻大会,刘慈欣和我赴英国参加了那里的文学和科幻活动。海外学者宋明炜主持翻译的中国科幻小说,也由香港的《译丛》出版了专辑, 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 华语科幻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与老一辈科幻科普工作者的付出是分不开的。是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用全部生命、心血辛勤耕耘,才终于结出今天的硕 果。关于科幻今后的发展,《三体》作者刘慈欣参加星云奖期间,提醒人们要以更大注意力去关注未来,因为现代科学技术最前沿的部分,正变得与我们以前的传统 技术很不一样,正在脱离人们的日常环境习惯和日常经验。很多科学技术领域正面临突破,任何一个关键性的突破,可以完全改变我们的生活。即将出现的改变,不 再是以前那样的,可能比科幻还科幻,社会和个人都要早早有所准备。(来源:文艺报 韩 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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