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龙音乐会,邂逅流沙河老先生》 - 散文高地 - 文学博客网 -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乞颜若风 发表于 2014-7-1 13:58:39

在沙龙音乐会,邂逅流沙河老先生

       2014中国文化遗产日,接到偕夫人前往金沙遗址博物馆出席《金沙·找魂》音乐会的邀请。作曲者是成都旅美作曲家胡小鸥,演奏者来自新加坡,世界著名弦乐四重奏“唐·四重奏”。邀请的范围很小,邀请函印制得极精美。并特别注明请受邀的先生、女士着正装出席。



    这可难住我了。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或牛仔短裤、一双运动鞋就是一夏的我已不着正装多年,半打领带遍寻不着。夫人说,因为不常用,大概搬家时不经意放到哪个衣橱里的哪个角落了吧。现买已经来不及,无奈之下,只好找出一件还算比较商务的休闲白衬衣加棉哔叽休闲裤,再配以一双深褐色磨砂休闲皮鞋,权当稍微正式的着装。夫人则放弃晚装,挑选了一条暗绿色类晚装的布拉吉与我适应。提早半小时来到音乐厅,只见为数不多的受邀者里着商务休闲装的先生大有人在,我才稍微消解了一些进错房门的尴尬。

    演出开始前,主持人提议嘉宾们戴上每个座位上主办方为大家特备的仿金沙金面具,凝神静气,用心灵去感受来自3000年前先民的声息。这时,后座隐约传来一对父子的对话。

    “这个面具是金子做的吗?”儿子问。

    “远古时候是。嘘——安静、安静。演奏家就要进来了。你可是全场唯一的小嘉宾噢。”父亲压低了嗓音说。

    回头端详间,一个耳熟能详的温柔女声吸引了我的注意:“请沙河老师到中间位置就座吧。”细看之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我念研究生时的同班同学W女士。后来出任文化系统要职的W女士一身古罗马风的暗紫色晚装,这更让我对自己的着装随意感到有些局促。我轻轻叫出W女士的名字。因为戴着金面具,W女士一时竟没认出我,她微笑着轻声说:

    “请您摘下面具好不啦?”

    我略微抬起了面具。

    “呀,老同学……”W女士说。

    就在这时,我听人回W话:“沙河老师说他就坐边上,他有些怕灯光晃眼。”

    循声而去,我望见了著名诗人流沙河老先生。他安静、低调地坐在我后排靠右侧的位置,正取出一付精致的墨镜戴上。

    古老的叶笛声响起。在第二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的奏鸣中,第一提琴奏响若有若无的主旋律。太阳神鸟盘桓高天,唧唧复唧唧。“唐·四重奏”的演奏家们引领全体嘉宾穿越时空回到3000年前的金沙。原野上风在低啸,万籁发出或高亢或低沉的共鸣。先民们吹响祭祀的号角、唱响豪迈的酒歌,在图腾柱下与太阳神鸟共舞。森林中蜂飞蝶舞,一群小鸟扑棱着翅膀从我眼前掠过……

    我忆起了自己与流沙河老先生的交集。

    第一次登门拜访沙河老师,不是听他谈诗、谈文学。而是与先生讨论地外文明。

    当年,有UFO以肉眼可以观测的高度从蓉城上空掠过,引起媒体关注,舆论哗然。有人建议我访谈著名诗人流沙河先生,说先生近年来醉心于研究UFO现象和地外文明,很有心得呢。我于是找到省文联宿舍,报上名头,立刻受到了沙河老师和夫人的热情接待。后来知道,素昧平生的沙河老师对与他同姓的我也抱有相当的好奇。

    初次进得沙河老师陈设简朴的家,感觉异常亲切,就如去到自己父母、亲戚家中,我完全没有拘束感。沙河老师面容清癯、精神矍铄、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大诗人、大作家的架子。除了从骨子里往外流淌的儒雅,他感觉跟蓉城街头和大慈寺老茶馆里我经常遇见的和蔼可亲的成都大叔并无二致。因此,那次访谈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沙河先生的夫人为我们砌上香茗后,默然退出。沙河老师谈锋很健,谈兴很浓,那次在他书房里我们聊了不下仨小时吧。他的观点大致是浩瀚宇宙,迢迢银河,与太阳系相似的星系数不胜数,与地球环境近似的行星也绝对不在少数。仅就概率而言,他相信我们并不是孤独的存在。更何况,地球人类的生命形态是否宇宙中高级生命体的唯一存在形式,不同形态的地外文明以及地外生命体是否遵从同样的物理学定律也或未可知。

    沙河先生不是科学家,他阐述这番见解时,完全没有科学家的艰深和晦涩,也并非全部从实证科学的角度立论和加以解析,其中不乏诗意的想象与推论。惟其如此,他对悬而未决的科学问题的关心,他的语惊四座的见解才更加让人感到钦佩,感到耳目一新。与其说他是在谈宇宙、谈地外文明,毋宁说先生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谈诗,谈他关于宇宙、世界、生命、人生的诗意想象。这次访谈,完全不关乎文学与诗,却恰恰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一位著名诗人思想的博大和沙河老师的和蔼可亲、悲天悯人。这种超越时空和我们业已熟悉的维度的思绪,得需要多么气定神闲方能发轫并萌芽生根呵。尤其诗人在他一生中曾经因诗获罪,在几近绝望的处境中用羸弱的身躯拉着大锯、敲着钉锤艰难度日,并用自己熟记的诗歌自编教材,帮助同样处于苦难和困境中的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他的思绪何以能够超越自身,超越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态而直达天外?我感到无比的好奇。

    然后,我写出了《我们不是孤独的存在——流沙河先生谈UFO现象与地外文明》的独家专访。清样出来后,我上门请沙河老师审阅。沙河老师看后一字未改,高兴地说:“你写的正是我说的和想要说的。”

    那篇专访,没有推波助澜,盲目将UFO现象直接跟所谓外星人联系到一起。也没有武断地否定地外文明存在的可能性。赢得了大多数读者的认可。同时也让沙河老师的粉丝们看见了鲜为人知的著名诗人的宇宙观和惊世骇俗、豁达大度的人生观。这是包括作者我在内的很多人始料未及的。

    之后与沙河老师便成了“老”熟人。因为省文联宿舍离我单位不远,而沙河老师又有散步的爱好和习惯,所以我们不时还能路遇。每次遇见,先生都要停下脚步,老朋友般地跟我嘘寒问暖,引来我周围不少朋友的艳慕。我说,沙河老师特别谦和、好处,此其一。其二么,谁让我跟沙河老师是家门儿呢?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呢,我们既是老乡,又是家门儿,老先生估计也是觉得一笔难写俩姓吧。

    然后有一次,我带儿子专程上门看望沙河老师。那时孩子还小,特别萌、特别不怕生,一去就踱着步子在沙河老师的书房里东瞅瞅,西看看,跟大人们躲起了猫猫。沙河老师得知孩子在画院学画,名字中有个“月”字,立马在一张纸上用遒劲的笔触写下“慕恩”俩字,然后摸着孩子的头说:

    “孩子,你记住,以后你的笔名就叫慕恩哈。”

    孩子歪着脑袋问:“爷爷,为什么我要叫慕恩呢?”

    沙河老师说:“月可不就是月亮么?月亮可不就是moon么?所以,小月亮,你就是个小慕恩噢。”

    然后沙河老师问我,我的家族中可有什么传说?我说,听父亲说,以前他们家保存有完整的族谱,文革中怕被当成封资修的东西,由我大伯亲手给烧了。那里边记载有家族的“认亲诗”和所谓“九子十进士”的传说。

    沙河老师说:“可惜了。”

    然后问我:“可知道为什么九个儿子会出十个进士?”

    我说:“据说唯一的女婿也中了进士。不过我认为不排除编制族谱的先人夸大其词甚至吹牛的可能。”

    沙河老师笑了,笑得特别童真,特别可爱,还有些萌。然后他转进里屋,拿出一本外地某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我们这个家族的族谱说:

    “看了别人的研究,我觉得这事应该还是真的。咱俩八百年前还真是一家人哩。”

    然后他随口吟出了“认亲诗”中的几句,那首“认亲诗”据说是10位进士带着家眷在四川某地分别时一人一句凑成的,日后作为认亲的凭据。我至今不能背诵。没想到,以沙河老师的年岁,竟能过目成诵,脱口而出。

    “传说加上想象和夸张,有时候听上去可能就觉得有些离奇甚至离谱,但我们不要轻易否定它。我们可以研究它。”

    沙河老师说,他手上这本族谱,就是辗转托朋友买回的。因为只有一本,他不能送我,但可以把出版社的邮购地址抄录给我,有兴趣可以找他们邮购。

    那次的聚会是轻松的、惬意的,以至于我下决心日后不为生计奔波劳顿的时候,一定学习沙河老师,以严谨认真的治学精神,好好研究研究自己家族的历史。可惜竟一直未能遂愿。

    不忍打搅沙河老师的创作和他们一家子的生活,我不便经常上门讨教。近年路遇沙河老师的几率也在减少。但我仍时常经由媒体关注沙河老师的动向。中美关系一度有些吃紧,我看见沙河老师登上大学讲坛,以自己童年、少年在老家亲眼所见美国空军帮助我们抗日的事实,以及近年来自己在研究中收集的大量资料,旁征博引,力证中美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两国人民从来不是敌人。诗人的社会责任感溢于言表。我想,这样的演讲小布什总统或奥巴马总统要是也能够听见该有多好。这是来自一位历经磨难、热爱草木、热爱自然、关切生命、关注人类命运的中国诗人的声音,也是来自一位豁达大度、谦逊谦和、注重养生、喜欢喝盖碗茶、喜欢写字、散步的普通巴蜀老大爷的声音。在和平与发展已经成为世界主旋律的今天,这种祈望和平的声音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然后,我看见沙河老师耄耋之年仍在潜心研究庄子。作为前哲学系高材生,我真想上门讨教讨教,聆听先生亲口为我解析庄子。一如他当年热情洋溢地跟我讲述他对地外文明的理解与看法。但想到先生跟我父母般年事已高,真的不好意思再轻易上门打扰了。

    《金沙·找魂》六个乐章,历时60分钟,当巴蜀魂在自然的箫声中冉冉升腾,演出在全场嘉宾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谢幕。主办方随后安排了20分钟作曲家、演奏家与听众的互动交流。我原本以为年事已高的沙河老师会提前退场休息。没想到散场时在前厅与老同学W女士刚说上两句话,穿白衬衣、浅色夏裤、带墨镜,一副温文尔雅模样的沙河老师步履轻松地从音乐厅走了出来,依然面容清癯,依然精神矍铄。我惊叹老先生跟十来年前我见到的沙河老师毫无二致。

   “余老师好!”我握住沙河老师伸出的手,马上又叫了声“沙河老师好!”

   沙河老师显然也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取了墨镜,笑逐颜开地说:“你好,你好!”

    “您老一点都没变,越活越精神哈。”我说

    沙河老师笑容可掬,中气十足地说:“你也跟原来一样精神哈。”

    然后我向沙河老师介绍我夫人。夫人是医务工作者,文化名人接触不甚多。回家的车上,夫人问我:“刚才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流沙河?我发现他对你挺好耶!”

    “对,那位就是给儿子取名叫慕恩,并在诗歌、地外文明和庄子的世界中永远年轻着的流沙河老先生。”我对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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