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录》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安逸飞 发表于 2022-3-1 16:53:41

旧梦录

   我久患神经衰弱,夜难入眠,眠则入梦。所梦,皆白日所见所闻所思所为之事。然颇荒诞,颠三倒四,跨越时空,不合常理。有长梦,短梦;美梦,恶梦;有趣之梦,无聊之梦。梦虽多,然大多醒来即忘,如朝露,如春水,了无痕迹。却也有一些不曾忘记者,醒来回想,亦颇有趣味,便将其写成文字。以下是几则十多年前的旧梦。
  明代文章大家张岱,曾作《陶庵梦忆》和《西湖寻梦》,回忆往事,怀念故国山河,皆精美绝伦之文章,我不敢仿作。在《陶庵梦忆》序中,有一段文字,其意为:古时,有一脚夫为人担酒,失足打破酒瓮,无钱赔偿,呆坐痴想:如果这是梦就好了。又一穷秀才中了举人,欣喜若狂,唯恐不真,咬自己的胳膊说:千万不要是梦。两者都是非梦,却一希望是梦,一惟恐是梦。我却不知,对我所记之事,应看作真梦,还是非梦。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庄子,曾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后困惑不解:究竟是人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人?可见,梦与非梦,有时是不易分清的。人们常说,人生如梦,既然人生如梦,那么,梦当然也就如人生了。
  以下为梦。

安逸飞 发表于 2022-3-1 17:00:18

旧梦录(一)


  2009年9月8日夜

  迷迷糊糊来到一个地方,是我三十多年前当兵的地方,安徽省金寨县响洪甸。那山那水那军营,还与当年一样,只是空无一人,荒凉败落。我喊叫,只见从营部那边的小桥上走来一人,竟是我们排副排长姚金牛,浙江天台县人。我问他:“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退伍?”他说:“你们把我骗到这里来投资,结果什么事都难办。听说你在市政府工作,能不能帮帮我。”我一看,这里不是我们市的肉制品加工厂吗。姚金牛说:“这个厂的变压器是新的,我投资前才扩过容,现在又要我重新搞新的变压器,市供电局来,区供电局又来,我只好搞两个变压器。交了钱他们就不着急了,半年多一直拖着不办。”

  这时,姚金牛从皮包里又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打开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上面盖着许多红色大印,说:“投资前说是优质服务,办事一条龙,全部手续一周内办好;谁不办就撤谁的职。结果投资后,要我盖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个章。我跑了一年,才盖了一千个,这要盖到哪年?”

  突然,大门口闯进来十几只老虎,一个人赶着。我吓了一跳。姚金牛说:“又来要肉吃了。”那个赶老虎的人是市供电局的总会计师章晓文,也是我们的战友。姚金牛从皮包里取出一叠钞票,塞给章晓文说:“你带老虎到饭店吃去吧,我这里还没有生产,没有鲜肉。”章晓文说:“我也很着急,变电器修不好,我手里这根电鞭也没有电,老虎都不怕我。但局里部门多,哪个部门香烧不到,他们就不办。”

  我的手机响了,叫我立即回去开会。我知道,这是组织部在查我是不是在外地招商;现在外出不要请假,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除了国外,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在家上班反要请假,一星期查一次。我说,我现在正在安徽,一秒钟后就到。我进了市政府大楼,大楼内空荡荡不见一人,大门口也没有人值班,几个上访群众探头探脑往里看。我坐在办公室里,口渴得要命。走廊里响起了皮鞋声,市委组织部包部长走了进来。他现在身兼数职,除了正式任命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以外,还有市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组长、市招商引资领导小组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市整治河塘领导小组组长等职务。他对我说:“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派你到国外去招商引资。”我一听乐了,正好到国外去玩玩。

  我走在大街上,市委宣传部的人正在大街小巷刷白石灰写标语:“大干一百天,坚决打好招商引资攻坚克难这一仗”、“全民动员,齐心协力,招商引资,实现小康”、“落实三服务,掀起招商引资新高潮”……全是这一类标语。部长带着几位副部长,还有电视台台长,站在新西门桥上打快板:“同志们,上船头,招商工作争上游……谁英雄,谁好汉,引资路上比比看……”桥下船上黑压压一片人,都是将要出发去招商引资的干部。祁副部长一把抓住我说:“可逮住你了,你可是个打竹板的行家,快来露一手。”硬把一副竹板塞到我手里。又说:“街上的标语全是我想出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时,人事局的小王从旁边钻出来,拉住我说:“你过来一下,告诉你一件不好的事。”一脸沉痛的样子。我跟他走到一边。他说:“罗纳尔多腿断了。”我一听,竹板掉在地上说:“那以后我们不是没有足球看了吗?”小王说:“是的!”祁部长又喊了起来:“快来打竹板,该你上场了。”我说:“还打什么竹板,我要去给罗纳尔多发电子邮件。”

  我到办公室,打开电子邮箱,却看见罗纳尔多给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说要到我们这儿投资。我一听急了,赶紧回信说:“你千万不能来,这儿事难办,吃拿卡要现象严重,老百姓全是地霸,姚金牛就上了这个当。”这时,办公桌上电话铃响了,两个一起响,我一起接,左耳一个右耳一个。原来是罗纳尔多的电话,他说一句,另一个电话里翻译一句。他说的却是韩国语。我们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韩国字,连厕所上也是,政府要大家学韩语,原来韩语就是这样说的,与我们市政协一位大舌头副主席说的话一样,将“是”说成“系”,将“资”说成“机”。只听罗纳尔多说:“你不要为我耽心,不要紧,反正钱闲着也是闲着。听说,外国人的事情在中国最好办。”

  罗纳尔多在城南中学的球场上组织了一场足球比赛,世界明星联队对阵我们临时拼凑起来的县处级以上干部队,小贝、小罗、齐达内、欧文、菲苟、卡洛斯、卡卡、马尔蒂尼全来了,但他们一个也没有进球,唯一进球的居然是我市组织部的包部长。我站在球场旁,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现场看这些国际巨星踢球。我一扭头,组织部包部长在朝我招手。我走过去,他说:“市委决定破例任命你为市体育局局长兼招商局局长。”我非常高兴,已经过了提拔的年龄,还居然飘红。包部长又说:“市委同时要求你,再努力一下,将贝利和马拉端纳也作为招商引资对象引进来。还要争取申办2012年奥运会。”我一听,呆若木鸡。包部长忽然变了脸色,吼道:“办不到,我撤你的职!”


安逸飞 发表于 2022-3-1 17:09:36

旧梦录(二)

  2009年9月12日夜

  今天体检,未吃早饭出了门。外面满天繁星,一轮明月高悬,原来是晚上。奇怪,今年体检怎么安排在晚上,可能白天要去招商引资。走到新西门桥时,突然灯光大作,随即就成白天了。我朝胜利剧场走去,今天不能迟到,市委宣传部联合军分区政治部等九个部委办局发了红头文件,要求每个人:干部、工人、农民、学生、市民和解放军,一律去看淮剧《情系万民》,如果谁迟到,戏票的钱不报销。我知道,这全是市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办公室羊主任搞的鬼,他大舅子是建湖县高作乡淮剧团团长,戏票卖不出去,就以权谋私。就要到胜利剧场门口了,忽然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我。我突然掉头,那人连忙背过身去,装着要买烤羊肉串,眼睛却在瞄着我。我一看,那人是市卫生局局长张昭。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呢?忽然醒悟,原来他是监视我,看我究竟是去体检,还是去看戏。他和“精指办”羊主任有矛盾,想不到现在竟这样深。我赶紧拐了三个弯,走过许多风景、建筑很美的地方。我很奇怪,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个城里生活了四十多年,怎么从没有到过这个地方,明天我一定要来这里好好寻访一番。特别是一个地方,一片楼宇,有几十座,像宫殿一样,飞檐画栋,水榭歌台。这又是什么地方,仔细一看,原来是南门大桥下面的那座厕所。那座厕所造价200万,因为靠市政府太近,一次市政协有个副主席喝醉酒掉进了粪坑,就找专家将它移动了十几米,又花了200万。现在这周围又增加的几十个楼宇,也全是厕所,可能也是从别的地方移来的吧。昨天听市“精指办”的王指导员说,财政局应市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办公室所请,拨款三个亿,在市区建了99座公厕,改善城市形象。我在厕所群中转来转去,从北门走出,终于将尾巴甩掉了,来到机关医院。

  机关医院里一个人也没有,说是体检已结束,全到海悦大酒店吃早饭去了。今年体检与往年不同,只查一个项目,看看有没有蛀牙;牙好胃口就好,有蛀牙影响吃喝,那就要影响招商引资。我在检查牙齿时,觉得有个人头往里一伸又缩了回去,但我已看得非常清楚,是市卫生局局长张昭。不好,尾巴还没有甩掉。我问医生有没有后门。那个医生是机关医院态度最好的,但他不管什么病都只开一种药:创口贴,内科的病贴在肚脐上,外科的病贴在脚后跟。他是刘桂元的远房侄儿,刘桂元是原先我们这里的副专员。刘医师朝门口两边看了看,说别出声,跟我来。他领我拐过几个楼梯,到一个小门,指着对面说:“你看,市政府到了。”我一看,可不是,这多近呀!机关医院离市政府有十几里,没想到后门与市政府只隔一条小路。那个医生说:“这是县处级以上领导专走之道,是保密的,平时都用树枝稻草盖起来,你不能对别人讲,否则他们以后就不让我开创口贴了。这里过去,步行只要五、六秒钟,领导干部乘车一秒钟就到了。”我进了市政府大门,回头看看,张昭站在大门口向里窥探;见我一回头,赶紧背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下安全了。我进了电梯,大吃一惊,电梯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张昭,还有一个是市第四医院三产办主任杨煜明。他们不由分说将我捆起来,张昭说:“开车。”电梯直向上开,开到顶楼,原来这里是四院的病房。四院是精神病医院。我想不好,横路井二不就是从精神病院的楼顶上跳下去的吗?张昭说:“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给你检查检查,医疗保险制度马上又要改革了,先拿你做个试点。”我大声喊道:“我没病!”张昭喝道:“有病没病,医生说了算。”随后他与杨煜明商量道:“先给他吊一个星期水,再用一个星期给他做检查,然后动刀。”

  这时,门外进来一群医生,为首的是电视剧《乡村爱情》中的刘大脑袋。张昭说:“这是你的主刀医生。”我说:“你不是民主菜场那个卖肉的‘三角’吗?”他长着一副三角眼,人称“三角”。“三角”说:“我单日卖肉,双日到医院开刀。我是市卫生局特聘的兼职医生。”我说:“我一定要开刀吗?”他说:“必须的嘛。”

  我和十几个人并排躺在手术台上,冷得要命,护士不时往我们身上洒水,又用抹布漫不经心地在我们身上擦擦,护士也没有红包,就这么敷敷衍衍的吧;刘大脑袋与几个医生蹲在墙边磨刀—-那些医生都是姚金牛那个肉制品加工厂的杀猪工人,新从安徽霍丘招来的。。忽然一个病人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从手术台上跃起,冲出门,跳下了楼。刘大脑袋对我说:“他没送红包,没给他打麻药。你送不送,现在还来得及。”我被吓坏了,赶紧点头。刘大脑袋笑了笑说:“我们不开刀了。我在你肚皮上划一道印子,就说开过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医院里开表彰大会,四院被评为半年度全市“优质服务,文明行医”先进医院。所有的医生、护士、行政人员,还有全体病员全都参加。会场上打着一幅会标:创文明优质服务,树白衣天使形象。分管卫生的副市长、市政府冷秘书长、卫生局长张昭、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办公室羊主任、纠风办主任老米都来了。四院院长介绍医院“开展人性化行医,堵绝红包,降低药价,优质服务”的做法和经验。刘大脑袋也就是“三角”被评为年度群众最信得过的医生,上台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笑咪咪地说:“没什么,这是‘必须的’。”还有一个患者代表上台发言,感谢医院为他治好了白内障。这个患者的双眼开刀时被装错了位置,装到后脑勺上了,因此他往前走,实际上是往后倒退,老是走不到主席台上。就在他热情洋溢地背对着会场读稿子时,突然一个人从楼上大叫一声,跳了下来,正是上午开刀未打麻药的那个人,楼太高,到下午才掉下来。

  会场顿时大乱,老羊已经将那块“情系万民先进医院”的铜牌拿出来,准备在患者代表稿子念完就举行授牌仪式,他和张昭有矛盾,见状,趁乱将牌子往包里一揣,跑了。


安逸飞 发表于 2022-3-1 17:13:43

旧梦录 (三)

  2009年9月18日夜

  双休日到公园玩,划船,划到对岸,到了美国。原来这里就是美国,这么近,怪不得那些领导干部一年要来几次。这里我熟悉,原先是一片桑园,小时侯每到春天,我就到这里来摘桑树枣子吃;却不知这里就是美国。原先只听说美国在我们的东边,原来就在文峰菜场的东边。美国的街道市容也和我们这里差不多,怪不得老说我们现在是世界第二强国。新华书店门口排了一长串队。我过去一看,美国总统克林顿也在排队。原来是排队买足本《**》。克林顿就是对这类书感兴趣,听说他连中国中学生的英语试卷都考不及格,怎么也能看懂这类中文古书。排到克林顿时,他急不可耐地将书翻开,显出失望的神情,毫不掩饰地说:“插图不精彩。”营业员催他付款,他掏出信用卡,一划,钱不够,差一美分。营业员一把夺过书说:“回去取钱。”克林顿尴尬地笑了笑,离开了队伍。我很是感慨:美国总统买东西也要排队。这时,克林顿忽然伸出手朝我走来。我一看,这不是我市响水县的苟县长吗?一九九0年我在响水老舍乡蹲点时,他是该乡书记。他一脸气愤地对我说:“这帮人真势利,知道我不当县长了,就这么待我。想我当权时,买一本破书还要亲自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要我动手,要我花钱。他妈的,美国人不是东西,就差一分钱,连总统都不当回事。”我说:“老苟,你退休了?”他说:“不要叫我老苟,我还小呢,小苟。我现在是政协主席。明年退休。”我说:“又到美国来玩玩?”他说:“不是,这次是到南美四国考察花炮市场的,美国常来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里东西便宜,我顺便过来看看。”

  这时,听到对岸公园里有人在喊叫,我说:“我得划回去了,公园可能要关门了。”我急急划船到了对岸。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得怕人。我转过几条路,看见在中心湖边石椅上坐着一个人,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市计经委主任顾其斌。他六十多岁时和老伴离了婚。他两眼死盯着湖水,我想,他莫非想投湖。这时,跑来两队警察,为首的一个喊道:“回避,回避!”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警察中走出市委的赖副秘书长。我们认识,他对我说:“省扶贫办主任带着家人到我们这儿休假,现在清园,你赶快离开。”

  公园门口,一大群游人往里挤,警察比游人还多,在门口拦着。赖秘书长拿着话筒喊道:“动物园里再打扫一遍,豪猪、狐狸、猴子那里再洒一遍香水。”

安逸飞 发表于 2022-3-1 17:15:08

旧梦录(四)

  2009年9月25日夜

  外面鞭炮声连天,哦,原来是中秋佳节。无事,上街闲逛,来到登瀛桥西先锋岛,所见全是四十年前街道房屋。奇怪,不是全拆迁了吗?上个月我走过这里时还是一片瓦砾、荒草,都几年了,全生的黄鼠狼;原来并没有拆,可能是老百姓反对。是的,老百姓反对的事我们不能做。

  对面过来一个人,好面熟,仔细一看,竟是七十年代城南派出所的马指导员。

  我说:真有年代没看见你了,你怎么在这里?他说:新来了一个市长,说以前拆迁的房子不算数了,要重拆。如果中秋节前这里不拆完,就叫我到面粉厂去当司磅员。我说:你一个人怎么拆得完这里一大片。他说:“人有的是!全来了。”于是,他打了一个唿哨,又喊道:“全出来吧,是自己人。”

  霎时,四面八方,从地底下钻出一大片人来。一个人跑过来说:“报告马指导员,全是刁民,不让拆。”马指导员说:“换装。”每个人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是警察制服,换上,一片全是警察。开来几辆警车,鸣着警笛。马指导员和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门里有四人正围着桌子打麻将,其中一个面朝门坐着的,竟是我县七十年代的书记沈爱民。老沈书记说:“我们没有赌钱。”

  我感到奇怪,问:“沈老,你不是去世二十多年了吗?怎么住在这里?”

  沈爱民说:“我文革前当了6年县长,文革后当了10年县委书记,凭什么不提拔我当副专员?小戴凭什么当一年县长就当书记,当一年书记就当副市长。新来了一个市长,他说,你把这片房子拆了,就提拔你。我马上就把这里全拆光。”说着,他走出门,把手一挥,房屋全倒了,又变成一片瓦砾、荒草。

  那些老百姓,有的在家里打麻将,有的在家里看电视,有的小孩在做作业,家家一下全部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一个妇女拿着一把刀冲过来说:“合家团圆之日,你们还给不给人活了。我跟你们拼了。”

  忽然,沈老书记的太太从斜刺里冲来,横在那个妇女面前说:“我家老沈现在是专员了。”马指导员拉来一辆三轮车说:“请专员和夫人上车。”月亮忽然藏了起来,天下起了大雨。远处飘来一朵乌云,上面站着从省里新派来的市长,脸比身体大,就像照在汽车反光镜子里的那样。

  市长对沈爱民吼道:“你资格老没用。你不把全县的房屋拆光,别想当副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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