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仁者传》之一《执法》
执法 文/独孤憔夫
项子牛三侵鲁地,而胜绰三从。子墨子闻之,使高孙子请而退之……摘自《墨子-鲁问》
公元前415年,齐宣公41年。 齐国都城—临淄。
仁义街,子墨子学堂。
“……作为我墨翟的学生,你们不能树敌,更不能把任何一个人当做自己的敌人,谁也不能去和我们政见不同的人争斗。除去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之人以外,在责任和义务面前,我们行事一定要心存仁善,网开三面。至于我墨翟的弟子和学生,有敢违法乱纪、杀人越货者,绝不宽赦。”
墨子是衲衣百结,仆仆风尘,满脸的倦意,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依旧是灵动、光明,满含着仁慈和聪睿:高孙子,进来讲话。 在学堂门口已等待多时,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高孙子,这才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学堂。他被撕裂衣袖的左臂,红肿青紫,小臂已是筋伤骨折。 “师父。”高孙子艰难地跪了下去,本就因失血变得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同时有大滴地冷汗滴下:当弟子赶到郕城时,胜绰已经用三张三十担合在一起的强弓,把郕城守城的大将军孟绰,给射杀了,从而使项子牛得以从容破城。弟子在阵前当即要求项子牛辞退胜绰,并要求胜绰回临淄向师傅请罪。谁知他却让他训练的五个死士,向弟子突然发难,我难以抵挡便逃了回来,请师傅降罪。 “罪不在你,吾之过也。胜绰天资聪颖,又膂力过人,我是抱着侥幸心理,才让他去事项子牛的,我下去疗伤吧。”墨子边说边抓住高孙子的左手腕,一拽一拧,咔吧一声。骨折之处复位后,高孙子就感觉三股暖流由他手腕处太渊、大陵、神门三穴,向臂膀流去。那红肿青紫之处,立刻就肿减色淡:“我已派铜面仁者去处理此事了。”
夹谷关。 齐长城上通往鲁、郑各国的唯一坦途。 夹谷既是关,也是一座城池。由于它地处通商要道,所以夹谷城中是商铺林立,商贾云集。南北两门是整日的车水马龙,喧嚣噪哗。 今天的夹谷北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城门大开,黄土的路面撒过清水后,干净清爽,纤尘不起。出入的行人车辆,尽皆停靠在大路两边旁。他们都引颈南眺,焦盼着先行回齐国都城临淄,接受齐宣王赏赐的,征郕大将军项子牛的先锋官胜绰赶紧出关,自己好登程赶路。 马蹄嘚嘚,车声隆隆。 来了。 五匹五种颜色的马上,驮着五位用五种油彩涂面的劲装男子,他们脸上油彩颜色和身上服装的颜色,同他们所乘骑的马匹颜色一样,分青黄赤白黑。紧随马后的是一辆驷马拉的战车,固定在车轼的高杆上,悬挂着三张三十担捆绑在一起的硬弓,和一根纯镔铁锻制长近五尺的重箭,隐约能看到箭身上有一排圆孔。车上正襟危坐之人,面容戾肃,不可一世。锦衣华服,高冠金带。 “疾!”车出城门,胜绰轻喝一声。 马蹄翻动,车轮疾旋。 出城十里,正在马疾车快之时,大路中央陡然出现了一人。 “吁!!”马上五人和车夫,共同的一声断喝,九匹马的前蹄同时腾空而起,骤然止步。
胜绰在车上也是陡然站起,如植在车底上的一根标枪般,岿然不动。
大道中央,站立一人,长发在头顶处盘起,横插一根竹簪,灰衣灰袍,灰袜麻履,脸上戴一被打磨的似鉴的青铜面具。
“铜面仁者。”胜绰栗然寒声道:“我早已料到你,总有一天要和墨翟仁术的修炼者一战。所以在我胜绰被派到项子牛身边至今,这几年我就苦心孤诣地,练成了这五行阵法。那今天就让我们一决生死吧。”
“墨家弟子的家规就是,伤人者刑,杀人者死,助纣为虐者必诛。”铜面仁者铜面后那双寒如冰、清如水,亮如炬的眸子,两道利闪般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后,不由得一阵激动,愤声道:“胜绰无论你的手段如何邪恶,你今天都难逃一死。”
“起!”胜绰面色一寒,用脚一跺车底。
马上五人,未见有任何动作,便同时,同一姿势移身下马。他们身形不动,不惊粒尘地,便位分东西南北的形成了合围之势。只有黄衣黄面之人纹丝未移地,站在一丈开外。他两目空洞,无光无神。
“动!!”胜绰右手虚空一批,一阵疾风骤起,携裹着一片黄尘,席卷而来。五个人顿时纸鸢般飘起,随着风声幻化成五条五彩的恶龙。它们翻转、缠绕、纠结,瞬间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五色也搅扰成一片黑幕。
此时此刻,处在阵中的铜面仁者,就像坠落到了地狱一般,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突然,有萧声响起,这萧声中满是金戈铁马的撞击声和金石相搏的坚硬感。萧声吹奏的居然是周初的武舞《大武》。《大武》是周初国人为了歌颂武王伐纣功勋的,舞分六段,第一段是出征,第二段是战胜,第三段是南伐,第四段是定南,第五段是协统,第六段是恭祝。
萧声是胜绰吹奏那根镔铁重箭产生的。原来那根重箭还是一把铁萧。
五色搅扰后织成的巨网,越收越紧,网眼也越来越小。黑网中的铜面仁者无论反击来自任何一个人的攻击,都是在同时对抗五个人的联合一击。他们五人似乎是已经到了心通神合,合五为一的地步。在这张黑网中,只有那根黄丝是最短的也最粗。就是这一根粗短的黄丝,居然也是唯一的经,另外四根颜色不同又粗又长的线却都是纬。
五行,金最坚、火最烈、水最柔、木最韧。土无固定的形质,却能形质万物。同时,土最厚重可载金木水火。也恰恰是土的厚重和无固定形质,把坚、烈、柔、韧,揉和成一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利器。
渐渐地,铜面仁者在这黑色的天罗地网中,感觉到只有招架之力,已无还手之机。竭尽全力的缠斗到现在他依然没有发现阵法的破绽,没有破绽的阵法那怕是让几个江湖中最最平庸的低手联合,依旧能够产生难以抵敌的威力。
高手较量,比的是勇气和功力,当旗鼓相当时或,到最后的胜出者往往是智慧高广者。铜面仁者虽是在苦苦挣扎,可他双耳依然在仔细地听着那萧声,他不相信江湖中会有天衣阵法。子墨子也说过,由于人与人之间功力的差异,和禀赋的不同,以及自身条件的制约,几个人联合起来去演练一个阵法,总会有不能够协调之处存在,就是有些许的不协调,对一个阵法而言就是最大的窒碍和破绽。
武舞已到了第六节的最后一段,就是所有舞者一齐上场,共同恭祝武王千秋万代,寿比日月。
萧声一歇,在天罗地网中的铜面仁者,忽然感到压力微微一缓。就见那根黄丝瞬间变细变长,由经而纬,层层把金木水火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片黄芒缭绕。
只一歇,萧声又起,吹奏的曲子依旧是《大武》。一切重又恢复到了刚才。
一切都已明了,这五人根本就没修炼到心通神合,合五为一的境界。他们之所以能够配合的看似天衣无缝,原因出在了那萧声上。胜绰在项子牛的千军之中精挑细选出这五个禀赋、膂力、筋骨都极为相似的人,然后用药把他们毒杀地失去了本性,成为了一具具地地道道的行尸走肉,便在箫声中训练他们。五个任何地方都极为相似的人,依然存在差异,所以胜绰就让功力最强,对功力又能够收发自如之人,至于中央戊己土之位,在他们四人功力出现些微差异时,出来调和。 铜面仁者想通了这一切后,便不露声色地以静制动,静待萧声吹奏《大武》的最后一节。他整个人也似变成了一块软软的流体,身体可以自由地扭转、弯曲。
当萧声又吹奏到了第六节时,突然金音铁声之中,有一丝犹疑和惧怕之意产生。胜绰吹奏的气息不再那么均匀、笃定,一片无形的死亡的阴影向他压来,胜算已无。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和墨家仁者的区别。其实他是最了解墨家仁者的修炼过程的,每一位仁者都要经过炼狱般的苦难和劫磨,才算初入门径,入门以后的人才是真正的仁者的修炼,一个修炼成功的仁者,就是一个神,一座高不可攀的巨峰。那个面具就是他们的一切,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知道仁者的一切。
三张三十担合三为一的强弓,一根长近五尺重约五斤的镔铁萧箭。所有知道这张弓的力量的人,和这只箭杀伤力的人都已死去。自这张弓和这只箭组合一来,它们就成了死亡使者。
武舞到了所有舞者一齐上场,就要共同恭祝武王寿比日月,千秋万代时,突然停歇。随着这萧声的停歇,五具僵尸那流畅的运动一窒,也只是一瞬间的一窒,那根黄丝便迅然地变细边长,但他还未由经而纬,铜面仁者就出手了。
铜面仁者选择的出手的时间、方位、力度,都已妙到了峰巅。出手的时间就是黄面僵尸,用来协调的力量,发而未极,防守最弱之时;方位就是精木水火形成一条直线,不在其位正是相胜相克之处;力度的运用最有讲究,如果是全力一击,反而会助协调提早完成,相反力度用弱了,动摇不了协调者,铜面仁者不得不等待下一个轮回。
一击凑效。那根黄丝一阵悸动,顿时死蛇般软塌下来。四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恐惧的波光流动。那恐惧也只一闪就被死亡时的痛苦所取代。
胜绰出击了,他摘弓、搭箭,开弓射击,是在萧音未绝之前完成的。那根镔铁重箭,在穿透了五具僵尸的躯体后,依旧冲力不减,攻势劲疾。
铜面仁者大骇,就在箭镞距离他的胸口半尺之处,他一伸左手攥住了箭杆重箭,身体在铁箭的冲击下,迅猛倒退,惊起一溜狂尘。
胜绰仰天一声大笑后,随即双脚一跺车底,身体便弹射而出。此时那五具僵尸的躯体还未倒地,就在他身体弹临尸体上空,身形又猛然一低连点五下,进行了第二次加速。再看那五具尸体早已被点成了一堆烂肉。
距离的远或近,有时是致命伤害,有时又是救命稻草。铜面仁者就是需要近距离的接触,也只有近距离的接触,他才能得以施展下一步计划。
第二次加速后的胜绰,平射出的身体已如离弦的重箭。他右臂向前直伸,掌心朝前击向箭尾。
胜绰自从事项子牛以来,杀人无算,这张弓和这根箭更是惨绝人寰。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死在自己这根箭下,又极其悲惨的是他自己。
掌心距离箭尾只有一尺之距时,铜面仁者左手突然一转,这根镔铁重箭就镞尾倒置了。也就在重箭旋转甫毕,铜面仁者的右掌根,竭尽全力地击向了箭尾,同时他也止退泰定。
烂肉,碎骨、断筋、鲜血,还有穿碎的脏腑,相互搀杂着,向四下飞溅。镔铁重箭的箭簇由胜绰的掌根进入,沿着他的右臂行至肩膀,再由肩膀直接贯穿至脚掌。
路依旧漫长,漫长的路上一辆驷马拉的战车上,一具没了右半边的尸体,在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摇摆着。
没有人去拦截这辆战车,谁也不知道这辆战车要把那具剩了半边的尸体拉向哪里?
附记:前些日子读《墨子》和它的一些注解研究的文章,对墨家子弟产生了兴趣,试着写了这么一篇。据传日本的忍术就源自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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